探析藝術作品中的時間性*

林 苗 周詩林

(1 景德鎮藝術職業大學 江西 景德鎮 333000)

(2 景德鎮火炻場陶瓷文化有限公司 江西 景德鎮 333000)

歷史上的哲學家們總是在不確定的抽象概念中尋找確定性,對于時間的探索也是如此。然而時間區別于其他事物的一個重要特性在于,它并不只存在于普遍性的概念中,它還在各種自然事物中悄悄發生作用。花苞盛開了又凋謝,最終歸于塵土,人類進化過程中學會了使用火和制造工具,慢慢產生人類文明,時間在這里的時相順序性有著不可逆的指向性,其外在形態和變化特征在陶瓷藝術作品中亦有所體現。

它藏在泥與火中,藏在釉料和青花的暈染中,也藏在陶瓷雕塑中經歷千年,把當時工匠力量和藝術家的精神雕琢入木三分,它還藏在中國古代日用陶瓷器皿中,與使用者日積月累地共同刻畫色彩和描摹生活的面容,與哲學家強調的純粹概念不一樣的是,在陶瓷藝術作品中的時間,可以被觸摸,可以被觀看,可以置身其中去感受,既生動又熟悉,像是一位智者,又像是一位老友,在歷史長河中將各種故事娓娓道來,打破了在場和不在場、自身與非自身,內和外的界限。下面筆者將從不同層面來探析時間在藝術作品中的過去、現在和未來3種狀態中如何產生作用、發展演化和呈現。

1 繪畫作品中的時間

1.1 東方繪畫作品

在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中,時間是這長長卷軸的重要線索,畫家在畫卷中細膩的描繪了各行各業的各色人等,有在集市與擺攤小販討價還價的買家,有行色匆匆的旅人,也有慢慢悠悠手持折扇閑逛的官家公子,亭臺酒肆熱鬧非凡,拱橋下面一艘大船上的水手們在賣力地將粗大的桅桿緩緩放下以便順利通行,拱橋上還有駐足為他們吶喊打氣的路人,也有人則毫不關心只是顧著手中的物件匆忙走過,這些市井生活在張擇端的筆下躍然紙上。

時間在這張畫紙中凝滯了,它永遠表現過去那時正在進行中的這一個瞬間,并將永遠的把這一個瞬間定格,它在歷史發展中的時間尺度中是已經“過去”了,但畫卷中“正在發生”,在將來,它還將持續向不同時代的人們訴說這些栩栩如生的日常生活,物質性的表現介質一直存在,它便經由時間之手,去產生很多的新“故事”,或許是在不同的博物館,或許是在不同的書籍中,或是在老師向學生講授的課程中……這是時間的魔力,同時它還會檢驗一切藝術作品,也會篩選出好的藝術作品,它不僅在《清明上河圖》中發生著,也在吳道子的《洛神賦圖》里洛神隨風飄起的衣袖中,在《簪花仕女圖》里仕女的眉宇間,在日本畫作《神奈沖浪里》海水翻涌卷起的浪花里,時間和不同的創作者一同精心勾勒著不同的故事情節,表現著不同的時間節點的正在發生,并使之以不同形式進行延續和發展。

1.2 西方繪畫作品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時間又是作品的共同創作者,以西方著名油畫作品《蒙娜麗莎》為例,這幅畫從達芬奇的手中誕生,達芬奇在創作這幅作品的時候需要使用時間去觀察、思考、構思,去揣摩模特的內心活動,而這里時間成了共同創作參與者,是作品創作所使用的無形介質之一。這幅畫中描繪的女子嘴角翹起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雙眸溫柔注視前方的事物和前來觀賞的人們,時間好像從不使她的面容蒼老,并經過時間的洗禮,愈發散發著迷人的美麗。當藝術家把畫作完成,時間這個無形的介質就被“凝固”于畫作中,而時間,轉化成為一味催化劑,成為當下我們所見的“過去”的現在。

《蒙娜麗莎》在一段又一段歷史的時間里,經歷波折和接受來自不同的藝術家、大眾、收藏家以及博物館對它的看法和意見的考驗,這也是我們在藝術作品中感受到的“現在”,未來《蒙娜麗莎》還是會對前來觀摩它的觀眾展示溫柔的微笑,也傳遞著創作者達芬奇的“未解之謎”和思緒火花。這樣的藝術特征還體現在《大碗島的星期天的午后》,這幅修拉創作的畫作中,人們在湖面泛舟劃船、躺在草地上休憩、在岸邊散步,午后的陽光十分愜意。19世紀的時間已經離我們遠去,成為了過去,但后世的觀者還是能通過這張畫作一窺當時人們生活的方式和狀態,在現在和過去的生活方式的對比中,對每一位前來觀賞的人們產生新的啟示。

莫奈筆下的《日出·印象》留下屬于當時日出的光影變換,事物光景總是在變化著,時間總是在流逝著,但被凝固的那一“瞬間”將永恒存在。在達利的畫作《記憶的永恒》中,變形的鐘表和超現實的配色,時間以一種“實在”的方式出現在畫面中,這是具象而狹義的時間,更為廣義的時間,則藏在各種不同的藝術作品中,用不同的形式和藝術特征,推動著各種藝術創作風格的變化,唯有時間本身,一直恒常。

2 陶瓷雕塑作品中的時間

2.1 德化陶瓷雕塑

每當涉及藝術作品,無法避開的一種藝術形式,即雕塑。而在中國傳統陶瓷雕塑中,時間也總是如影隨形。雕塑工匠把對于宗教的想象和希冀寄托于泥巴和釉料配合燒制的陶瓷藝術中,塑造出一尊又一尊菩薩、金剛、力士等,又因佛本經變故事各有不同,表現方式和手法也不同。各個朝代的思想風氣不同,陶瓷塑像中的人文氣質也顯示出不一樣的特質。但不可否認的是,時間在這創作過程中和創作完成之后從不缺席,并且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雕塑家和匠人利用了大量的時間來塑造和打磨雕塑,以人們印象最為深刻的何朝宗《渡海觀音》為例,這些創作題材來源于傳統的佛教故事,發展到明清時造像的儀軌要求逐漸不再嚴苛,給了工匠們自由創作和想象的空間,所以在宗教題材的創作中我們可以看到更為美妙的姿勢、更為放松的相貌,而何朝宗的《渡海觀音》素有“東方維納斯”之稱。

時間成為一劑催化劑,時間在流變,歷史在發展,各個時代的風雨飄過把塑像打磨,成為今天所看到的現存的塑像。我們依稀能從這些塑像中感受到以前的那些工匠的虔誠和對于信仰的敬畏,也能看到時間在它們身上留下的印記。在這里時間變成可以觸摸、被感受和接近的實體。這些關于時間的印記和藝術特征,在江西景德鎮的瓷塑、廣東佛山的石灣陶瓷公仔中都有很清晰的表現。

2.2 西方雕塑藝術作品

西方雕塑的風格隨著時間流變,由于有豐富的資料記載而有更為清晰的面貌,時間在其中既是重要脈絡又是重要因素。不同于繪畫作品中對于時間線下發生的事物的娓娓道來,平鋪的長卷軸式的描畫不適合雕塑這種形式,雕塑的造型力量、爆發力和感染力都集中在時間凝固的某一個瞬間,雕塑家在進行創作的時候,也會選取最為精彩的某個片段進行表現。公元前一世紀中葉古希臘羅得島的雕塑家阿格桑德羅斯(Agesandros)和他的兒子波利多羅斯(Polydoros)和阿典諾多羅斯(Athanodoros)三人集體創作的著名雕塑《拉奧孔》,就選取了希臘神話中特洛伊之戰中的故事,把拉奧孔及其兩個兒子被毒蛇纏繞和掙扎的悲劇性瞬間用大理石雕刻出來,這幾個雕塑人物的神情痛苦,仿佛是在與毒蛇糾纏的那一瞬間的沖突都被凝固了。從時間的不同角度來說,這個作品所設計的情節是過去正在發生的一瞬間,然而也是正在發生的一瞬間,藝術家對于這個作品的想象之于雕塑是一直在進行中的,即使現在,也依舊在發生著。未來從在場的造型語言、作者對于大理石這種質料的掌控和表達,引出了在這個神話故事中不在場的其他背景、故事背后的情感、一個民族的意識,它的故事性、戲劇性和沖突產生的感染力全部有力的匯聚到這個雕塑中。

同樣具有這樣的力量的還有羅丹的雕塑作品《晨》《暮》《晝》《夜》,以時間命名的作品,卻是以不同的人物動態和神情去表現,時間以一種具體可視的人物狀態體現在雕塑中,俯臥舒展的女子,倦怠的神情和軀體,不僅是人類本身在不同時間段的一般生活狀態,也是一般的生活狀態對時間的最好展現,生動且具象。

3 關于陶瓷藝術作品創作中的時間

3.1 關于陶瓷的詩

中國陶瓷藝術在源遠流長的歷史中不斷發展,留下了很多關于瓷的藝術的優美詩句。以宋徽宗的御批為例,“雨過天青云開處,這般顏色做將來”,創作構思、填色賦彩、窯火燒制,對于創作過程中時間的把握和運用的節奏十分看重,泥坯干燥,繪畫打磨,時間的推移在其創作中體現的淋漓盡致。“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中的大氣豪邁,對于“開窯”的描述充滿了時間推移的描述,對于不確定的創作成果的想象之于語詞的展現,此刻的陶瓷作品以另外一種能夠被具體感知的形式用文字和語詞體現出來,在書籍中流轉于歷史的長河。現在在書籍中再次讀到這些文字,感受“過去”的詩中陶瓷藝術的美的景象,帶來新的藝術體驗,不同于油畫或是雕塑作品的藝術實體流傳,以一種體驗式、理解式的持續做功,給讀者帶來情緒感官上的不同體驗,或是慷慨激昂,或是婉轉悠揚,或是浪漫感性。時間將其沉淀,在合適的時機打開,藝術作品中的感性直觀鋪撲面而來,從而成就偉大的作品。

3.2 材料媒介

在陶瓷藝術作品中的時間,材料媒介作為一個很重要的要素,起著承托式的作用,尤其在創作者將情感意蘊賦之媒介之后,對于材料媒介的最終成型,時間是不可或缺的一環。這里的時間是具體的物理衡量標準與創作成果保證,在材料媒介使用中規范創作者的構思和影響作品的最終呈現方式。到了當代創作時,藝術家使用陶瓷媒介創作方式依舊遵從時間的發展規律,說明常規認知中的時間存在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幫助創作的藝術作品能更好的被觀者理解和傳遞,這已經成為每位創作者心照不宣的基點。

隨著陶瓷藝術的發展,泥料、釉料、彩料或是青花裝飾、窯火成型和最終展出,創作者的情緒和內心也隨之變化,在陶瓷藝術作品解讀中,“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的人看同一個作品會產生不同的理解,不同時代的人看同一個作品也會有不同的理解,盡管作品創作中的物理時間不再變化,但在作品之外的時間發展又會對作品產生很多新的理解。

綜上所述,時間并不總是虛無縹緲,也并不是純抽象的存在,它真實存在于陶瓷藝術作品的外在形態,存在于作品中的種種色彩、線條、語詞變化,作為一個重要的藝術特征的顯現,它以藝術作品中的在場引出不在場,把許多不確定性變得可以被感知,可以通過五感被感受到。

馬克思說:“時間實際上是人的發展的空間。”人文主體在藝術作品中的表現也呈現出不一樣的形式和狀態,生命本身的特質展現在藝術作品中,作為生命尺度的時間,為生命提供一種組織秩序與意義定向的生存形態,以一種無形的參與者的形式在其中產生作用。時間并不是抽象概念世界的扁平式定義,在現實生活實踐中,感官、直覺體驗中與人、與萬物融為一體,并持續不斷地繼續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