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外爺

烏斯夫

就在一個視頻會議召開前的幾分鐘，母親打來電話，聲音低沉而又有些慌張，我一想肯定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要傳來了。果然，由于感染新冠病毒，外爺在凌晨去世了。

外爺九十多歲了，除了有一次在農(nóng)村小路上被騎摩托的二桿子后生撞了一下以外，一輩子沒去過醫(yī)院。三年前外婆去世后，外爺雖然生活能自理，但是不怎么說話了，也不怎么吃飯，經(jīng)常在外面坐下就站不起來，身體非常虛弱，仿佛油燈的最后一點(diǎn)光，風(fēng)稍微一吹就會熄滅。

三年疫情，我回老家少了，也沒顧上去看外爺，但是心里經(jīng)常想起他。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外爺一個精干的老人，個子不高，清瘦，頭上喜歡包個白羊肚手巾，腰間喜歡纏一根袋子，掛上煙斗一類的隨身物品。外爺是個閑不住的人，砍柴、割草、種糧幾乎是他一年四季全部的生活。

那時候農(nóng)村的燃料都是就地取材。每年的冬天，外爺把羊放出去以后，就要套上騾子車到幾公里外的沙巴拉砍柴。冬天的農(nóng)村有的人賭博、喝酒、天冷怕凍得不出門，來年冬天就會沒有燒火的干柴，只能現(xiàn)砍燒濕柴，濕柴火燒火，一時點(diǎn)不著，煙熏氣打，火頭又低，十分麻煩。外爺家的柴火垛，永遠(yuǎn)是堆得如小山一般。每次去外爺家，饑腸轆轆的我聽到干柴在灶火里呼呼地燃燒，豬骨頭在鍋里咕嘟嘟地冒著熱氣，散發(fā)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肥壯的大貍貓趴我的身邊一點(diǎn)不見外地打著呼嚕，感覺來到外爺家實在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除了砍沙柳做燃料之外，每到春天，就到更遠(yuǎn)的沙地把沙蒿砍回來，鋪在門前的小路上，等過往的車輛碾得稍微松軟了，就用鍘刀鍘成一寸長的短節(jié)和豬糞漚在一起，等開春可以種地了，翻到土壤里，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那是在上地地道道的有機(jī)肥。我想那也是外爺家麥子每年收成不賴的秘訣。

夏天和秋天外爺每天都在地里忙活。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庫房里垛滿的糧食是外爺最大的成就，也是他引以為驕傲的事情。除了侍弄莊稼外，他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割草，只要看到地頭壕畔的好草他都會記住，一顆不剩地拔下來，拔不下就用鐮刀割，打成捆帶回家喂羊。每天從地里不會空手回家，那已成了他的習(xí)慣。

我的老家和外爺家雖然分處蒙陜兩地，但是相距只有20多公里。記得小時候外爺經(jīng)常牽著一匹大騾子在農(nóng)忙間隙來看母親。那匹騾子感覺有兩米高，還不算抬起頭的時候，這讓從小能縱馬馳騁的我，也不敢輕易地接近它。說實話我至今也不明白外爺是怎樣讓那匹高出他兩頭的大騾子俯首帖耳。

高頭大騾子相伴是外爺出門的標(biāo)識，有時候看到大路上遠(yuǎn)遠(yuǎn)有人牽著牲口走來，我就會問母親是不是我外爺來了，母親只要抬頭看看就會說：“不是，騾子不是你外爺?shù)模被蛘哒f：“就是！一看騾子就是。”趕緊抱柴燒火準(zhǔn)備做飯。

外爺來的時候總會在路過的供銷社買上一包餅干、兩個混糖餅子或者一大把水果糖，尤其是他坐在炕上喝上一大碗熱茶后，招呼我們說：“來！外爺給你們吃糖！”隨即從兜里抓出一大把糖，豪邁地往炕上一撒。看著我和哥哥爭著把糖搶到自己手中，他笑得合不攏嘴。

外公每次來我們家的時候，照例都要視察一遍莊稼地，看看莊稼長勢如何，看看豬圈里的豬胖瘦長短，看看涼房里還有多少余糧，缸里還有多少油肉......外爺總是羨慕我們家里的羊和馬能自由地在草場上吃草，但是說起種莊稼打糧食，他覺得我們這兒多會兒也比不上他們那兒。

外爺高興的時候，或者遇到親宴喜事，也喜歡喝酒，但是酒量不大，喝幾杯就醉了，醉了就唱。據(jù)說唱的是酸曲兒或者蠻漢調(diào)，實際上調(diào)子也不準(zhǔn)，詞有時候也聽不清楚，但是看到外爺高興，我們也開心。

如今外婆和外爺相繼去世了，也帶走了我的一部分童年記憶。

由于疫情原因，雖然見不上他最后一面，但記憶中的外爺永遠(yuǎn)是那個勤勞、慈愛的老人，外爺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