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小人書

徐金成

父親兒時困難，日子過得極苦。在他八十年坎坷顛沛的生活中，干一行、愛一行，讓日子逐步過得雖然貧困但順心起色。

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家住在城鄉結合部處，父親上班每次步行得將近兩個鐘頭。每到雪花飛舞的寒冬，陰雨連綿的夏季，父親起早貪黑，一身泥滿頭汗，全靠步行上下班。勤勞的母親看在眼中疼在心里，省吃儉用又出去借了點錢，給父親湊齊了100多元買自行車的錢。

父親的大金鹿牌自行車嶄新嶄新的，車的橫梁、豎梁、斜梁、后載座全用二寸寬的薄皮膠帶子纏繞著，整個車身包裹得嚴嚴實實，只剩下塑料袋子在耀眼地宣示自行車的顯赫身份。即便只是一輛普通的自行車，在當時也是普通民眾遙不可及的“豪車”。父親愛不釋手，下班后擦洗車子，運送貨物等好多事情都離不開它。我蹲在父親的自行車前，琢磨著父親的車子。它個子挺高，鍍錫的車把和車輪，黑漆漆就的車架子，橡膠制成的座位和輪胎，還有一個堅實的后座。

月亮爬上了半空，將夜色織成柔軟的網，溫柔地籠罩著人間。像微風中飄動的蠶絲，在虛無縹緲的朦朧中，眷戀著那個溫暖擦車人的身影。

后來父親開始教我學車，由于我身體矮小，就先學著掌握車子的平衡，然后把右腳伸進車梁下，學著蹬車子。車子歪歪扭扭地在城鄉土路上行駛，父親怕我摔倒，就用那雙寬大結實、布滿老繭、扛起沉甸甸歲月的手，扶著后車托在跟著跑，時間一長氣喘吁吁，滿身大汗。

我上初中，離家有十多公里，父親給我買了一輛紅旗牌二手自行車。那時公路到家還有兩公里，全是小土路，到了雨天，“水泥馬路”穿靴子走在上面陷得很深。推著自行車走，更是困難。

有一天，當我趕上雨天過后，放學推自行車走在泥濘的道路上時，才真正體驗到了行路難。自行車推不到幾十米，車子趔趄了一下，慢慢地歪了。我腳下一滑也趔趄了一下，歪倒在地上。那車子太笨重了，連歪倒時也慢騰騰的，竟讓我滾在泥地上。車子泥瓦中就陷滿泥巴，站起來后，得用棍子一點點將泥巴捅掉再走，走一段再捅，再走。實在難走的地方只好扛起自行車走。兩公里多的路程總要耗上一個多小時。如今想起自己都不敢相信，12歲的小孩能扛起那么沉的自行車。后來每到陰雨天，父親就早一些回家，站在路邊穿著雨衣等著，幫我扛車子。

時光總是匆匆而逝，如今回憶起我騎車上學的艱難經歷，那段時光令我煎熬。當我黑發變雪時，那是感悟生命的開始。想起父親這許多年來，騎著車子走過多少那樣艱難的境遇，自己也體會到有一種愛無法償還。

這種愛不善言語，卻頂天立地。它無聲無息，流逝在彈指一揮間，如同白駒過隙，卻為我擋風遮雨。每當天陰沉沉的，太陽被云深深地藏起來，天空飄浮著朵朵白云的顏色一改之前蔚藍的面目，變成暴雨瀟瀟的時候，觸？傷懷，我常常坐在窗前失神，心里一片空茫。在晶瑩的淚光中，映入眼眸的那深一腳淺一腳，扛著自行車蹣跚，走在泥濘中的背影。

我讀小學時，家離學校較遠，中午不能回去，母親怕我吃涼飯，便給我兩角錢和四兩糧票，讓我自己買吃的。學校西北角建了一家新華書店，中午不回家的同學都去書店看小人書。在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收音機里演義類的評書盛極一時，相關圖書和連環畫先后出版。那時日子都挺困難，想要看書，只能中午少吃飯或者不吃，攢著錢買兩本正規的連環畫，吸取書中英雄人物的精神養分，學習他們的大氣。

一次書店新來了一本中國曲藝出版社出版的《興唐傳》。這套連環畫的繪制團隊，囊括技巧、經驗、精力都處于巔峰期的一批中青年畫家，可謂當之無愧的扛鼎之作。每本126頁，定價1角8分錢，共34冊。《秦瓊賣馬》是所有隋唐小說中最著名的篇章之一。這幅封面圖中，秦瓊緊握韁繩，凝視愛馬，馬兒身軀矯健，有止步后退之意，雙方戀戀不舍之情躍然紙上。左上角“馬市”的旗幟迎風亂舞，在凄凄秋風中，忍痛賣馬，只為生存，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彰顯失意的悲涼之情。

這套小人書畫得相當好，我就想湊齊它，可是囊中羞澀。我對歷史有濃厚興趣，也許是與生俱來的。隨著年齡的增長，一次又一次翻開這本小人書，對它有了更深刻的了解。這幅圖沒有邊框，右側書名嵌入畫中，歪歪曲曲的隸書字體，隱隱透出人生之跌宕曲折，給整幅圖更添一層古樸蒼涼的意境。翻開第69頁，原文：“這匹黃彪馬，乃是他父親的坐騎，跟了他家兩代，出過不少力，不想，今日被困天堂縣當锏賣馬……秦瓊心如刀絞。可是，不賣馬又有什么辦法呢！”翻開第2頁，秦瓊以一個握拳的姿勢亮相，顯現仗義和友善的性格。圖中街市繁華，迎風飄舞的旗幟，“祖傳秘方”“酒”“鞋帽枕頭”，推車的挑擔的，充滿市井生活氣息，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本冊由名畫家傅伯星、來汶陽、王重義聯手繪制，既顯出三人非凡的功底和默契，又能看出他們對工作的敬業。

人生的幸福感和滿足感來源是什么，是財富，還是成就，或是影響力？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我想還是都來源于不容易得到。從此以后只要書店來了《興唐傳》，我就竭盡全力去買。有一次我發現，第五冊《南陽關》74頁，伍云召躍馬挺槍的動作，和第十四冊《一打瓦崗山》21頁，新文理的動作有些相似。經過查找，原來繪畫的是傅伯星和來汶陽兩位畫風相近的畫家。

一直到我參加工作以后，也只攢到第二十二冊《程咬金讓位》。因為難，滿足感太不容易得到，我非常渴望。因為不易，我十分珍惜。1997年春節，我們兄弟各自領著孩子回父母家過年。午飯后大哥提議去中央大街走一走。在中央商城圖書專柜，我意外地發現了一套《興唐傳》，定價70元。一時間百感交集，看著深深眷戀過多年的連環畫，我毫不猶豫掏錢買下了摯愛的它，心中有說不出的醉意！許多知識、啟蒙是離不開連環畫的功勞，從中我汲取到正能量的營養。如今連環畫不僅僅是收藏者手中的藏品，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星光不負趕路人，時光不負有心人”。在那個年代里，讀它，點燃熄滅的燈，照亮夜行的路，引我走向黎明，連環畫于我有一種特殊情結。

時光，掠走了歲月的風塵。觸景生情，眼前又浮現起從第1本《秦瓊賣馬》，曾經的1角8分錢，太不容易了。中午經常餓肚子，母親看到我吃完飯狼吞虎咽和剩下的糧票，對此有所覺察，只是嘆了一口氣，沒有深究。

連環畫因經濟貧乏而興起，最終也會因經濟發展而消失。它給我以啟示、力量和信心。困難是一時的，智慧是永恒的，收藏連環畫是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