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日子

趙積平

我在秋天想念秋天。這個季節我的想念有多濃烈，有多揪心，有多誠懇！

想念的原因有很多，情緒也紛亂，伴著絲絲傷感，也伴著些許希望。我無法言說，也無法表述，就像面對著愛人，眼里滿是淚水，也只是自己知道有多澀有多苦。

秋天啊，太讓人想念！

秋天總是發生著太多太多的故事，就像這個季節里的色彩與繽紛，可終歸有些荒涼與落寞。也像一段快要結束的愛情，明明要泣不成聲，卻還是要為你的離開打好行裝；明明已是千瘡百孔，可還是要堅強地走向另一個人，走向下一段情緣。

世人都知道，秋天不只整理結局，還要收拾慘象，然后才能雪藏在皚皚白雪里，讓一切都干凈了，甚至遺忘了。

真的，有些害怕秋天的到來，害怕凋零，害怕狂亂，害怕歲月的蒼老。

可是，記憶深處全又是秋的樣子，那些樣子像是被秋衣秋褲遮住的冷清，讓人難過。

秋風是涼的，吹起來絕對發了狂，讓人腳步匆匆，心里亂亂的，似乎一刻也不想安靜下來。好不容易秋風過后，光禿禿的所剩無幾，最終是一片狼藉。

秋雨是冷的，像失意人的眼，沒有一絲溫柔，總是預言著什么，躲躲閃閃里竟是些捉摸不透。讓秋雨吻過臉頰，又干凈通透，還算明白了人世的滄桑與輝煌。

秋夜是沉的，那么長那么重，星空即使有鑲嵌寶石的耀眼，也無法真正一簾清夢。因為那夜啊，還透著不甘和孤獨，散落的不只有星星的眼，還有靈魂深處不敢觸及的殤。

唉，這個秋天，我有思念，也有牽掛，還有夢想。

從各種深淺的秋色，追溯綠意盎然，從各種枯落的姿態，憶起那些倔強的生長。

我思念夏日里那些腳印，還有奮斗過的淚水。他為我卸下的不止重負，還有我的執念；她為我抹卻的，除了那歲月的殘渣，還有自我反噬的煎熬。

我嘴里念念有詞，那些跟我一樣，此刻也在想念秋天的人們啊。我牽掛著他們，想象著煮酒甩牌肆意揮霍，不想把渾身的愛都埋在這些荒涼的日子里。是的，不久，當我不再如此地想念一個季節，我們定會盡情高歌，把真誠、純粹、無懼都拋向天空，從此，不再落寞！那時，我的笑靨里有你的溫柔，我的懷抱里有你的溫度。

燈火遠去的窗外，有你為我守候的一懷清幽。而我，想念秋天，想念這個讓人落淚的季節！

周末，天氣很好，秋后的太陽照得格外起勁。我把兩大包蕎麥皮倒進大盆里，想洗凈晾干后，給孩子當枕芯，因為孩子說給她買的枕頭不舒服。

蕎麥皮也不怎么臟，就是些土塵，泡在水里用大漏勺攪一攪，再換一次水，水已經變清了，于是撈起來晾在已經準備好的木板上。看著一粒粒被洗得濕漉漉的蕎麥皮，想著它們會讓遠方的孩子在忙碌一天后得以安睡，就像辦成了一件大事一樣，很開心。

其實，我們這個地方現在很少種蕎麥的。小時候，家里的枕頭里都裝的是麥子黃了后的麥稈草的。后來上了學住宿，同學們都在枕頭里塞一些暫時不穿的衣物。再后來，生活條件好了許多，也開始有各種枕頭出現在市面上，選擇的余地越來越大，很多陳舊的落后的東西就都成了過往。

把蕎皮洗干凈再用，這是從好朋友荷那知道的。和荷成為好朋友的時候，她正在經歷著她的純潔而又轟轟烈烈的愛情走向落寞。所以，我見證了她的傷感、悲痛欲絕、無奈……總之，就是一段愛情結束時的那種狀況和感覺。一段時間后，她收拾了所有與前塵往事有關的東西，唯留下了一對蕎麥皮的枕頭。那是那個曾經的準婆婆訂婚時專門給她做的，自家的蕎皮，又淘洗干凈曬在太陽底下，所以那對枕頭里有陽光的溫暖，有一個農村媽媽對孩子的祝福。她輕輕地撫摩著新枕頭，講著講著不再說什么，把頭輕輕地挨上去，從此那對枕頭就有了記憶，有了故事。每隔一會兒，我便去用手攪一攪，也并不是著急快點晾干，就是喜歡那種摩挲的感覺，讓人想起來小時候在院子里晾麥子的快樂。那時，對秋天是一個收獲的季節這個認識是非常感性的。麥子黃了，是整個村莊最忙碌也最熱鬧的時節，所有的人都會不自覺地參與其中的。我最開心的是，打完場把麥子曬在院中空地上的時刻。我和弟弟按著媽媽的指示光著腳丫在麥子堆里走來走去，攪動麥子讓太陽把所有的麥粒都曬個遍，然后把它們裝麻袋進柜子，還可以擋住來偷食的麻雀。麥粒蹭到腳丫子上，有一絲癢癢，但無比的舒服，那種感覺就像有人一直在給你撓，懶懶地，在太陽的直曬下，你甚至想要美美地睡上一覺。

等曬好的麥子裝進柜，又把曬好的菜籽一顆顆榨成油時，就又到了腌菜的時候了。那是些在收了麥子之后種的黃芽菜，長得瘦長，從地里鏟下來，再入大缸之前，照樣要把它們曬一曬。一棵棵精神抖擻趾高氣揚的，在被我媽搭在窗臺上不久之后，就像打敗的兵，耷拉著腦袋，好像要爭著搶著鉆進那幾口大缸里去睡覺了。很快就在那些嬸啊嫂嫂們的高聲笑語中，被洗凈被排隊，從缸底一層層鋪上來，清澈透亮，泛著香脆的光。

天漸漸有些涼了，收拾完地里和家里的活，媽媽就要收拾我們了。她會把我們去年的棉襖拿出來，在太陽下拆洗、翻曬。袖子身子短了，要用布頭接一些，棉花少了，把新買的再補上一些，洗曬好的新棉衣，有太陽的暖和，有秋的香甜，那個冬天，我和弟弟溫暖地成長。媽媽還會抽時間給我倆納上一雙千層底棉鞋，穿在腳上，再也不怕有凍瘡。跟小伙伴們一起跳毽子的時候，一下一下有力帶勁，冬風刺骨，而我們的小腳熱乎乎的，小手和小臉蛋上凈全是汗珠兒。

坐在陽臺上，看秋日的慵懶，沒有秋風習習，只是一片沉寂。無論看得見的遠山，還是樓下那些已五顏六色的各種植物，似乎在等待，胸有成竹地等待。

曬干了的蕎麥皮，顆顆滑潤，還有絲絲溫熱。我輕輕地起身，把它們收起來，愿秋風不燥，歲月靜好！

——選自西部散文學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