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里司下

江燕鴻

七月如火，陽光如瀑，金色狼毫從密密層層的枝丫間漏下來，蘸著濃濃的金色墨汁，給我們郵來一封來自盛夏的邀請書函。我們踩著滿地燦爛的陽光，專程去拜訪司下——一個生于詩中，活在詩里，骨子里透著詩意的美麗鄉村。

山路十八彎，司下就在下一個拐角處沖我們微笑，溫婉而大氣，優雅且端莊，那是一種歷經悠久歲月后沉淀下來的氣質。我們一步步走近司下。繞過波光瀲滟的池塘，穿過垂如絲絳的楊柳，我們終于與司下南乾樓面對面，中間隔著兩個世紀一束陽光，外加半畝紅塵。長長的裙裾從低矮的門檻拂過，手指從她粗糙的墻體劃過，土樓只是靜默地站立，站成一首立體的詩，起承轉合，對韻工整，一任我們一讀再讀，常讀常新。土樓斑斑駁駁的外墻，如今搖身一變，成了一幅幅鮮活的“忠孝廉潔”墻繪，無聲卻生動地訴說著土樓一脈傳承的家訓。土樓正廳，墻上掛著“守信”“慎交”的家規，廳堂擺放著整齊的桌椅。舊時的祠堂而今已是聞名四方的孝廉文化教育基地，這里定期開展孝廉文化講座，村里大小聽眾紛紛被吸引，他們很是愜意地用抑揚頓挫的客家鄉音吟唱祖祖輩輩的傳承，聲音里透出一種濃濃的孺慕之情；慕名而來的游客更是絡繹不絕，一如今天慕名而來的我們。

司下有座月亮橋，月亮橋上走月亮。這是司下鄉親們最詩意的娛樂。吃過晚飯，年輕的爸爸媽媽帶著可愛的孩子，年邁的爺爺奶奶牽著蹦蹦跳跳的孫子，或者是花朵般美麗的姑娘紅著臉跟在山一樣壯實的小伙子身旁，慢悠悠地散步去了。無論怎么走，最終總是會走到月亮溪邊的。夕陽是已經落到山的另一邊去了，一抹亮色依然流連人間不肯褪去。清亮亮的溪水喲，就在這亮色中閃閃發光，偶爾幾聲孩童的歡笑落在水面上，蕩起圈圈漣漪，那可不就是溪水笑出的酒窩呀？溪上一座月亮橋，半圓的橋洞像極了半個月亮。待到月上中天，天上冰輪，水中月印，橋洞里的華燈刷的一下子亮起來，半個月亮瞬間圓成了滿月，三個明晃晃的月亮，倒是十分熱鬧。熱鬧的不只是月亮，還有岸上的人們。松快的聊天帶出一串串活潑的笑聲，在輕柔的夜風中微微散開，仿佛一壺最醇厚的美酒，醉了岸上的竹林與竹林中的人。月亮把溪水變成了一匹銀光閃閃的綢緞，青竹搖曳，雖不似梅花月下暗香浮動，卻也是疏影橫斜，別有風趣。人們從月光下的小路走過，從圓潤的鵝卵石踏過，從蓊蓊郁郁的小竹林穿過，漫無目的，步隨心走，大家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說笑著，不緊不慢地走著，走過昨天，走在今天，走向明天。

其實司下的人們不僅喜歡晚上到月亮橋走走，白天這里也很受歡迎。就像現在。

我們沿著新修的“星光大道”，？沿著腳下印著長征路線的瀝青地板，一步步丈量紅軍漫漫征途，一個字一個字地細細咀嚼毛主席？“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的萬丈豪情。走著走著，迎面一陣清涼，令人通體舒泰——不知不覺，我們也走到月亮橋了。月亮橋浸在遮天蔽日的綠色之中，夏日的陽光金箭一般從竹葉縫隙間射下來，給這幅巨大的綠色油畫打上了點點金色光圈。走在竹林里，頭上是清俊的翠竹，腳下是錯落的竹影，還有那滿溪青碧，日夜潺湲，叮咚之聲不絕如縷。在這樣一個綠色鋪天蓋地的地方，滾滾暑氣立時減了大半，唯余滿目清涼。詩里有云：“竹色溪下綠”，果真如此。雖是午后，暑氣正濃，但月亮橋下卻是陰陰涼涼，有淘氣的童孩，拿了水槍正打水仗呢，那歡樂的笑聲，驚動了在竹葉間小憩的鳥兒，一展翅膀撲啦啦飛遠了。溪水清且淺，溪流平而緩，映得邊上那棵相思樹的倒影更加搖曳多姿。枝葉婆娑的相思樹啊，在水面上一行行地寫著寄給遠方的詩，長長短短，平平仄仄，看得溪水都帶上了些許纏綿之意。掬一捧月亮溪的水，能看見從竹葉間隙漏下來的金光在我的指間跳躍。這淘氣的夏天。

來到司下，怎么能不到那茶山走一走呢？

那四季常青的茶山，可真算得上是金山銀山了。由于茶山地理位置特殊，這里的茶葉富含硒元素，加上茶葉是喝著甘甜的泉水長大的，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一股清甜，當茶葉與山泉熱戀，就演繹出一種天長地久的繾綣風流，那透心的香和綿長的甘甜，是任何一部電視劇無法給予的回味無窮。

可茶山怎么能只是茶山呢？聰明的司下人沿著茶山設了個夜市，司下人的夜晚多了個消遣的好地方。十幾個木屋攤位和兒童游樂場的霓虹燈將茶山的夜晚裝扮得華麗，卻又不顯出奢靡，露天廣場上大媽們自帶的音響流淌出節奏明快的歌曲，熱情的廣場舞跳出了她們對生活的一片熱愛。這樣的夜，在木屋邊的小凳子上坐著，看泉水洗過似的明凈的深藍色夜空，月與星都格外平易近人。品一盞茶山八仙茶，看滿地人間煙火氣，頗有點“身在紅塵中，心在云水間”的感慨，心底驀地涌出陶淵明的詩：“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是啊，司下，走到哪里都是一部詩，一部百讀不厭的詩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