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寧
(陜西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陜西 西安 710000)
電影是一種綜合性的藝術,它包含了文學、戲劇、音樂、繪畫等多種藝術元素。這些元素彼此滲透,相互融合,在細致的刻畫中,共同展現電影的藝術魅力。細節刻畫主要分為場景細節刻畫和人物細節刻畫。同時,細節特殊化處理也不容忽視。電影中角色的出現、故事情節的推動和發展、典型的環境塑造,以及主題的深化,都需要通過對許多有機聯系的詳細描述來實現。影片中人物的樣貌性格、故事情節的推動和發展、環境的典型塑造和主題思想的傳達深化,都需要通過許多有機聯系的細節刻畫來實現。
電影《無名之輩》,由導演饒曉志,演員陳建斌、任素汐、章宇等人共同打造。電影的事件起源于一起持槍搶劫案,講述了農村青年搶劫犯眼鏡和大頭、志愿成為協警的保安馬先勇,以及直率潑辣的殘疾女孩馬嘉旗等小人物的荒誕故事。導演將電影視角由大眾人物轉向普通人物的身上,越過繁華的大都市,講述普通的市井故事,通過多線敘事的手法,將幾個不同場景交叉融合在一起。電影通過對幾個生活中普通人物的愛情、事業的刻畫,講述小人物身上的獨特閃光點和生活中尋常的小感動。從小人物開始,在荒謬和幽默中,在笑聲和憤怒之間展現情緒的起伏,洞察人們的生活。但在看到每個人的普通本性后,肯定每個人生存的價值和意義,為影片注入溫情和力量。作為一部優秀的黑色幽默荒誕片,它的亮眼之處不僅僅是宏觀層面上完整的故事情節、豐富精彩的場面,更在于微觀層面上對場景、人物細節上的刻畫,以及對細節的特殊處理。
情景細節是場景描寫中的重要細節之一。適當的情景細節能夠塑造典型環境,有助于增強影片的感染力,給觀眾帶來身臨其境的視覺體驗和情感體驗。在這部影片中,馬嘉旗和眼鏡的愛情便體現在一幕幕情景中。眼鏡兩人實現馬嘉旗拍照的愿望的情景十分動人。眼鏡費力地抱著馬嘉旗,大頭使用繩子綁著她,與梯子連接加以固定,卻在拍照的瞬間滑落。這真實地反映了馬嘉旗病情的嚴重,實現愿望的過程是無奈心酸但快樂的,她和眼鏡間的接觸也變得多起來,情感的萌發自然而然。馬嘉旗在煙花爆竹聲中醒來看到的情景令人十分難忘。當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了光。她意識到她還在這世上,想到眼鏡沒有打開煤氣。接著,她看到眼鏡的字畫。那幅畫上是兩個微笑的小人自由地在天空飛翔,跨過橋面的場景。還寫了一行字:我想陪你走過剩下的橋。她看著畫,看著窗外絢爛的煙花,光灑在她微笑流淚的臉上。在這個情景中,眼鏡幼稚的畫法和歪歪扭扭的字體,傳達出的情感就像眼鏡的為人一般簡單卻真摯。馬嘉祺由會心一笑轉流淚哭泣再變為幸福的流淚微笑的情景,深深糾結著觀眾的心,進而體會到影片中人物的幸福,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電影音樂可分主題曲和插曲,對推動情節和揭示情感有著重要的作用,極富感染力。音樂細節以其在聽覺器官上與觀者的視覺體驗相互交織融合,從而能夠渲染獨特的氛圍,塑造獨特的電影場景。該影片的插曲是民謠歌手堯十三演唱的《瞎子》,是貴州方言版《雨霖鈴》,也是這部電影靈感的來源。當耳畔傳來堯十三悲涼凄楚的西南曲調,所有矛盾都匯聚于光影交錯、人物繁雜的西山大橋。緩緩的如泣如訴中,整個影片達到了高潮。那些人世上的無名之輩,都仿佛是自己故事中的英雄,沒有試圖拯救世界而是力圖拯救自己。插曲《光》是歌手陳粒的作品。“光落在你臉上,可愛一如往常……”陳粒充滿磁性的聲音伴隨著眼鏡兩人在陽臺拍照的場景。這短暫時光對于馬嘉旗來說,正如歌名《光》一般,是冷漠生活中出現的一點點信仰,是一個平凡人生活中的一點欲望。影片的片尾曲《無名之輩》,更是呼應題目,點明影片主旨。“憤怒的瘋狂的無名之輩,執著的剛強的不知后退……眼神里不滅的生的光輝,誓不做我們世界的雞肋,碎骨有何可畏。”這是電影中小人物的最佳寫照,只能活得努力再努力些,只希望能夠被現實溫柔以待,在荒誕的現實綁架中帶著強烈的求生欲匍匐前行。
人物是影片的關鍵,是電影形象的藝術主體,作者往往通過人物來展現生活百態,評價人生苦樂,表達見解,傳遞情感。電影的基本任務是創造生動、獨特的人物形象,尤其是主角的塑造。角色的塑造反映了演員描繪角色行為細節時的別具匠心。行為細節著重體現在人物語言、神態、動作方面。電影中的主要角色馬嘉旗,雖然是一個殘疾人,但是人物角色仍然十分鮮活。嘉旗的角色可分為四個轉變:從一開始不貪生不怕死到威脅眼鏡兩人一心求死;再到心理防線崩潰,兩人和解;到淡然求死,其間與哥哥和解;最后醒來,與世界和解。
第一次轉變中,她被眼鏡用槍指著頭時,她的生命受到威脅。馬嘉旗的眼睛里面是本能的懼怕。但看著看著,眼神開始恍惚,她思考她真的怕死嗎?而后危機被大頭化解,槍放在桌子上,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槍看。首先,她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恐懼,然后她開始思考,她有一個完美的機會去完成她一直想做的事:自殺。于是她以無所謂的態度,說著一口方言,找茬兒發狠,想刺激眼鏡兩人生氣殺了她。第二次轉變,與兩人和解。這次轉變,可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眼鏡兩人持槍搶劫手機店,但他們拿走手機模型的事情被人做成搞笑視頻在午間新聞中播放。他生氣怒罵“耍老子”,為失去的尊嚴流淚痛哭。嘉旗靜靜地看著他。這時的眼神描寫,乍看也許很淡漠,但是細細看去又摻雜了同情和憐惜。淡漠是因為她習慣了苦難,認為自己是一個廢人,對生已經失去希望。憐憫,是因為眼鏡的生氣怒罵和痛哭流涕太過深切真實。同情,是因為嘉旗仿佛看到了失去尊嚴的自己。第二部分,嘉旗的面具緊接著破碎。她在發現自己尿不禁時,臉上還停留在上面的表情中,突然她明白發生了什么,于是大聲而又慌忙地催促兩人離開。然而兩人沒有走。她開始發瘋,說著方言味的臟話,企圖掙脫束縛和現實,然后兩眼無神地癱坐在輪椅上,徹底失去情緒控制的心力。于是,她開始淡然請求兩人幫她實現離開世界的想法。經過一系列情節之后,她微笑地看著眼鏡留給她的畫,眼睛中滿含愛意和希望。馬嘉旗的角色在一次次行為刻畫中深化,從失去生活希望,一心求死的殘疾人士形象,變成對未來充滿憧憬的豐滿立體的鮮活人物。
《無名之輩》的前半部分看上去像是對“尊嚴”的詮釋,后半部分則是對“愛”的詮釋。導演通過對現實生活的刻畫,呈現出人性的光輝。眼鏡和馬嘉祺之間的愛情是劇中的第一條浪漫愛情線,眼鏡與馬嘉祺本來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通過搶劫案使他們的情感發生共鳴,影片中的“尿褲子事件”發生后,兩人之間由相互責罵演變為相互幫助,最終衍生愛情。仿佛這一事件具有愛情因子。眼鏡是一個愛逞強、空有一腔抱負的青年,而馬嘉祺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般的女人,二人相遇,一個是最初天不怕地不怕能決定人生死,后來被藥物折磨得死去活來,其一直維護的“大哥”形象也在慢慢瓦解。另一個是偽裝堅強的嘉琪,因為不可控的大小便失禁,對眼鏡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兩者之間一個是慢性暴露的過程,一個是突然之間的暴露。一般來說暴露自己內心的軟弱如同沒有衣服的軀體,因為沒有遮攔,而容易被人傷害。不可想象的是這個時候兩人之間沒有了成見,在了解了彼此之后,更多的是相互包容,彼此產生了愛意。這是影片最感人的浪漫線,印證了“人間自有真情在”。影片中劫匪幫助馬嘉祺在天臺上自殺的那部分戲,生動刻畫了人性的光輝,這個時候馬嘉祺沒有了潑辣,仿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是深層次是對自己站立的渴望,是回歸自己善良內心的真實寫照。
道具細節對于塑造影片人物形象、營造生活氣息等有顯著作用。道具在功能上分為擺設、效果、動物與貫串道具等,在影片的場景中,對人物的職業身份、社會地位、習氣情趣皆有直接體現。眼鏡在馬嘉旗家中所看的那本《水滸傳》,便是為其飾演者章宇專門設計的道具。這本書是帶有拼音標注的《水滸傳》,側面反映了眼鏡的文化程度,也反映出眼鏡對于俠義精神的偏好和他簡單直爽的性格。馬先勇在夢巴黎翻看霞妹手機的時候,他嘴里抽的煙正是霞妹平時抽的煙。這個煙是南京煊赫門,煙嘴是甜的。俗語說“抽煙只抽煊赫門,一生只愛一個人”,還有的說“買一盒煊赫門就是買了一盒棒棒糖”。這種解釋剛好與影片中霞妹愛吃棒棒糖的描述相呼應。同時,也可以推測出霞妹是喜歡大頭的。不僅豐富了霞妹這個角色的人物形象,也為片中人物情感提供了更好的佐證。此外,電影中的手機部分也是十分用心的。馬先勇手機采用手寫輸入法;馬先勇使用霞妹手機打字,自動出現方言;大頭和霞妹的聊天記錄中,大頭是語音消息,而霞妹是文字消息。這些都側面體現了人物的知識水平和語言習慣。
該電影采用多線并行、矛盾聚合的手法拍攝。電影分為了三條線索:一是眼鏡兩人偷竊手機店逃到馬嘉旗家中,二是馬先勇尋槍,三是高明的債務糾紛。正敘上描述了一個白天,倒敘了故事發生的前一天晚上,插敘了馬明出車禍的一段。多條線索都十分緊湊地遵循著一個嚴謹的時間線。這種電影很難拍,因為矛盾的發生、集中、沖突和解決必須處理得非常好,稍有不慎就容易顯得牽強,或者由于過分注意矛盾的刻畫,而忽視人物的刻畫。所以影片在細節部分對時間的符號化處理非常巧妙。
影片起初有一個大的時鐘指向上午9點,故事開始。油頭聽收音機以及眼鏡等人在電視機中聽到的晚上9點鐘在西山大橋燃放煙花的消息也暗示了故事矛盾到了高潮。后來,馬嘉旗家中給了特寫的12點的鐘表和午間新聞,暗示了時間的流逝和故事的進行。倒敘部分即事件發生的前一天晚上,馬先勇拿著槍找高明談判的場景中出現的旁白數字顯示時間3:00,豐富了馬先勇和高明這兩條線的故事情節,同時也可以猜測是高翔偷了馬先勇的槍,為后面高翔拿槍和馬先勇中彈的情節做了鋪墊。警察在審訊霞妹時所顯示的旁白數字17:43,交代了當時的時間,為晚上警察帶著霞妹出現在西山大橋埋伏交代了背景。故事在時間的必然流逝中,充斥著意料之外的偶然發生,必然和偶然交織融合,將故事推向結局。
關于“橋”這個元素在電影《無名之輩》中的意義需要深究。一方面,從現實中來說,本部電影的拍攝地是在貴州“橋城”都勻。另一方面,從電影中看,一些關于橋的臺詞直接點明了主旨——“為啥子會有橋?因為路走到頭了”,“莫怕,過了橋就翻篇了”。影片中,每個小人物都有確定的追求之路,但命運卻讓他的路行不通。眼鏡追求“一步一步做大做強”的事業,但是無知令他以為搶劫是他事業開始的第一步,注定了他會入獄。大頭為了賺錢、為了愛情而搶劫,入獄也是他的結局。馬先勇想成為一名協警,開始了他的尋槍路。導演將所有人物矛盾聚合在西山大橋一起爆發,然后橋上發生的一切又歸于平靜。所有事情翻了篇,眼鏡變得愛學習,真的戴起了眼鏡;大頭通過媒體向霞妹求婚;馬先勇如愿成為協警。故事的最后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也就是,路雖然走到了頭,但是橋又意味著路的延續。
煙花,在該電影中也是虛實相映的,具有特定的內涵。它雖稍縱即逝,易于幻滅,但絢爛多姿,光彩奪目。它象征著小人物追求理想路上的無奈和幻滅,但是更象征著所有無名之輩的渴望和希望,鼓舞支持著人們在黑暗和挫折中奮勇向前。煙花在九點綻放,眼鏡受到驚嚇開了槍,馬先勇中彈流血,似乎象征著人物命運的結束。但是,煙花綻放的那一刻,馬嘉旗微笑地看著大頭的畫,霞妹吃著棒棒糖微笑,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最后的彩蛋是一個大圓滿的結局,正如每個人都沒有輕易地向生活低頭妥協,他們都在奮力抗爭著,依然在苦難里看到了希望的煙花。
一部好的影片,它的細節值得細細品味和欣賞。對于它的賞析不僅要從直觀上的場景出發,也要立足于電影人物的塑造。打造真實自然的場景和塑造鮮活立體的人物是電影細節的追求,但也不可忽視細節特殊化處理所帶來的功能體現。《無名之輩》是一場獻給小人物的禮贊。即使是社會底層中摸索前行的小人物,也會為理想、為尊嚴而努力奮斗,會在艱難中看到微弱的希望之光,不向命運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