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月球上讀書

上海/九峰云

我宣布要去月球參加讀書會，讀什么書還不知道，這一點我不用擔(dān)心，我擔(dān)心的是遭到周圍親友的阻撓。

最先得知此事的是我的母親，她第一個站出來表示反對。

父親站在一旁，我感受到了他的憂心忡忡。他和母親對視一眼，開口說道：“我和你媽都沒法理解。我們這么愛你，你為什么不能在地球上讀書，不能在這個小鎮(zhèn)、這條街、這棟房子、這個客廳、這把椅子上讀書？你是想告訴別人什么——你厭倦了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你厭倦了你現(xiàn)在擁有的這個世界？”

我盡量保持臉色平靜，微笑著讓他們放心，說我很快會回來云云。他們深表無奈，當(dāng)場致電我的前妻和兒女，建議他們表達一下意見。我沒有表示反對，也沒有表示贊同。因為我知道，他們并不在乎我。

五年前，當(dāng)我們還是一家人時，妻子與我父母就已經(jīng)無話可說。但這次，前妻和一雙兒女卻十分罕見地站在我父母一邊。我的前妻，莉亞娜，一名女拳擊手，毫不掩飾地當(dāng)著孩子面對著我狠狠地說：“連看書都要逃離地球，你就是個懦夫，永遠都是！我鄙視你！”

我的兒女，雖然他們分別只有12歲和9歲，也都表達了自己的立場：你不想在家里讀書不要緊，你可以去圖書館，去公園，去咖啡廳，甚至可以去棒球場——雖然那里也不是讀書的好地方，但總比去月球上讀書要正常得多。

拜前妻和女兒的大嗓門所賜，當(dāng)?shù)厣鐓^(qū)的特服機器人找上門來。特服員戴著他的專屬號碼牌：“003428931”，他笑起來比我兒子還可愛。我們愉快地聊了一個小時，聊家庭，聊裝潢，聊脫口秀節(jié)目。最后五分鐘，特服員一點都不刻意地聊到了當(dāng)?shù)氐慕?jīng)濟，尤其是聊到當(dāng)?shù)卣罱暾埲蛭拿鞒鞘校麄冋铝τ谔嵘腥说纳钯|(zhì)量。

我說這是好事，作為這個城市的一員，我非常支持政府的工作。

最后，特服員小心翼翼地問：“你讀的是什么書？不會是違禁出版物吧？”

我說現(xiàn)在還不知道書名，如果是一本“危險”的書，我一定不會讀的。

特服員臨走時感激地擁抱了我，說我是最棒的市民，他還祝我月球之行愉快。

好不容易擺脫了特服員的糾纏，我來到鎮(zhèn)上唯一一家五金店，問老板店里還剩多少鐵鍬，我全要了。

這個小鎮(zhèn)真的很小，任何消息都無處躲藏。五金店老板再三表示，若他還是單身，一定要跟我去月球。“男人就應(yīng)該像你一樣勇敢。”他激動地對我說。

我說這與勇敢無關(guān)，是關(guān)于……

老板好像并不關(guān)心我在說什么，他接過我的錢，像蚊子叫一樣輕輕地嘟囔一句：“你買這么多鐵鍬去月球上挖沙子嗎？”

我對老板報以微微一笑，說：“謝謝你的建議，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我把買來的鐵鍬丟到車庫里，提著其中最小的一把，扎了個藍色的蝴蝶結(jié)，打電話約她在猛犸酒吧見面。她說兒子明天野營，晚上要幫他采購些工具，只能等下次了，有空再說。一個小時后，她又打來電話迫切地約我見面，還沒等我開口，她扔下一句“15分鐘后猛犸酒吧見”，說完就掛了電話。

她早到了5分鐘，一見到我就驚呼起來：“要不是去買鐵鍬，我還不知道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有那么令你厭煩嗎？我不喜歡你看書，是因為我想要你陪著我。還有，你為什么要買光所有的鐵鍬，你知道野營的事，你這是報復(fù)。”

我微微一笑，“哐當(dāng)”一聲，把小鐵鍬扔在桌子上，說道：“我約你出來，只是想當(dāng)面告訴你，我今后不會再聯(lián)系你了。這個小禮物送給你兒子，希望你多陪陪他。”

送完禮物，我再無牽掛。從酒吧出來，天邊已經(jīng)升起了月牙。我前后左右打量著街道，對如何去往月球毫無頭緒。我試圖找個人問問，可他們都表示自己很忙，沒時間，忙著趕路、賺錢、赴約……我偶爾會堵住一個人，問他們“哪條路通往月亮”，他們迅速而平靜地繞過我，好像我只是路邊的一塊石頭。我猜他們都太忙，以致連報警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我迫切需要參加一次讀書會，聊聊一本書，聊聊它的作者為什么寫它。無論在哪里，無論有沒有人反對，或贊同，或既不反對也不贊同。

沒有知音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我得趕緊去月球。我相信，只要能順利到達月球，我包里那部未完成的小說，也許會成為暢銷書，引發(fā)人們的關(guān)注與熱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