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序領域的“插旗”之戰

孫愛民

2022年11月5日，美國基因測序設備廠商因美納公司在第五屆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展出了最新高通量測序儀NovaSeq？X Plus。這一新品將單個人類全基因組測序成本，從五年前的600美元進一步降至200美元，并能夠支持更大規模的測序、更多種類的研究。

一個多月前的9月30日，該公司在美國全球首發了該設備。因美納全球高級副總裁兼大中華區總經理李慶稱，新品售價125萬美元，已在全球拿下50多臺訂單，預計2023年一季度交付使用。

新品的發布，一掃因美納最近的陰霾。7月14日，因美納與華大智造及其子公司CG公司在專利糾紛上達成和解，前者支付了3.25億美元的凈賠償費。

作為目前全球排行前三的基因測序設備生產商，因美納和華大智造是直接競爭對手。這筆賠款讓華大智造今年三季度的業績增長4718%。對此，李慶在進博會上如此回應《財經》記者，“這個行業變化很快，最重要的是技術領先，如果為一個專利打官司打兩年，就可能被別人超越了。”

過去的半年，對因美納來說可謂“多事之秋”。

6月2日，美國國土安全部下屬的網絡安全和基礎設施安全局（CISA）發布了工業控制系統公告，因美納多款設備存在多個漏洞。同一天，美國食品和藥品監督管理局（FDA）也就此事專門發布安全警示。安全警示發出后第二天，因美納股價跌幅達6.26%。

6月13日，美國FDA官網發布的醫療器械召回通知顯示，召回因美納旗下的NextSeq 550Dx和MiSeqDx兩款基因測序儀。

7月，因美納與華大智造方的專利糾紛終于畫上了一個句號。持續三年的糾紛，源自因美納、華大智造和華大智造子公司CG的專利與市場紛爭。

成立于2016年華大智造，由華大集團原本的測序儀板塊獨立拆分而來。

2013年，華大集團以1.18億美元收購了美國CG公司，獲得后者的DNB（DNA納米球技術）、Pattern Array（規則陣列芯片技術）等核心專利技術，隨后組建測序儀研發團隊。

在收購CG公司之前，華大一度嘗試過自主研發基因測序儀。基因測序儀集結了光學、機械、電子、流體、化學、物理、分子生物學等多學科，如果沒有底層技術的支持，很難在短時間內研發出來。

與CG“聯姻”六年后，華大智造與因美納展開多項專利訴訟。2019年，華大智造與CG先后向美國法院提起訴訟，因美納侵犯了其兩項專利；隨后因美納提起反訴，BGISEQ和MGISEQ基因測序儀器的某些型號侵犯了因美納的三項“核苷酸檢測方法”專利。

華大智造在招股書中提及，自2019年以來，因美納在20個國家和地區，對華大智造及其子公司、經銷商、客戶發起或可能發起專利、商標侵權訴訟案件。

此后，英國、德國等國法院分別就部分案件作出判決，認定華大智造部分產品侵權。

5月6 ，美國特拉華州地區法院對因美納提起的專利侵權糾紛案件宣判，陪審團認定因美納對CG公司的兩項專利構成侵權，并應向其賠償3.33億美元。此外，陪審團還駁回了因美納關于華大方專利無效的主張。

持續三年多的專利糾紛后，2022年7月中旬，雙方宣布和解。根據協議條款，雙方將不再對加州北部地區法院和特拉華州地區法院的訴訟判決結果提出異議。基于此，因美納將向華大支付賠償費。

雙方還同意，未來三年，在美國境內將不會就專利侵權以及違反美國反壟斷法或不正當競爭起訴對方及其客戶，也不對現有測序平臺可能造成的損失進行索賠。

華大智造在聲明中表示，將撤銷在加州北部地區法院對因美納的反壟斷訴訟。因美納也將獲得來自華大系的“雙色測序技術”系列專利授權。

因美納支付的賠償金，也直接優化了競爭對手華大智造的業績表。

2022年10月19日晚，在科創板上市一個多月的華大智造公布了三季報：公司歸母凈利潤16.78億元，增長4718%。業績大幅增長，很大程度上是因為7月收到的這筆3.25億美元的賠償款。

然而，如果扣除賠償款項，華大智造三季度業績并不理想。財報顯示，三季度其扣非凈利潤為4403萬元，同比減少45.4%；前三季度扣非凈利潤3.87億元，同比減少25%。

華大智造表示，業績下滑主要是因為其經營規模及研發投入擴大，導致期間費用增加，同時公司產品結構變化導致毛利貢獻額下降。

進入四季度，市場仍對雙方宣判兩個月后即和解之事不解，尤其是因美納看起來干脆、絲毫不拖泥帶水地向競爭對手支付3.25億美元賠償金。“達成和解、支付賠償費，是要把精力聚焦在新設備上、放眼未來。”李慶告訴《財經》記者。

因美納將要面對的，不只是華大，還有其他公司的躍躍欲試。

自2000年，六國科學家完成人類基因組草圖的繪制工作，至今，基因測序技術已經涌現出四代測序技術。二代測序技術（NGS）現在是市場主流，全球有售出的NGS儀器不到一萬臺，其中因美納占比85%左右，其余份額主要被賽默飛世爾、羅氏等瓜分。

從全球測序行業上游市場的占有率看，美國市場研究公司GVR在2020年發布的顯示，2019年，因美納的市場占有率約為74.1%；賽默飛世爾的市場占有率約為13.6%；其他公司包括華大智造在內，共同占據約12.3%的市場份額。

華大智造耕耘基因測序上游時間較晚，還未對因美納的市場占有率構成威脅。2022年，華大智造前三季度實現營收32.90億元人民幣，相比之下，因美納2022年三季報顯示，截至2022年10月2日，營業收入35.01億美元。

不過，有分析認為，華大智造已經構筑起專利壁壘，并劍指海外市場。在業務上，華大智造、真邁生物等國產測序儀廠商，正從某一個應用場景上，尋找因美納的弱點，由此切入市場。比如病原微生物的宏基因組學。

競爭始終在暗流涌動。華大智造的招股書披露，截至2020年12月31日，華大智造業務布局遍布70多個國家和地區，在全球服務累計超過1000個用戶。

因美納則于2022年8月，在上海啟用在華首個生產制造基地。李慶介紹，該基地目前用于生產試劑，未來五年將實現基因測序儀的組裝在基地內完成。

想要撼動因美納的“江湖地位”絕非易事。因美納已經三次參與進博會，每次都有新測序儀展出。

2007年，人類全基因組測序的成本為100萬美元；十年后的2017年，因美納公司推出的Novaseq6000，將成本降到600美元。此次送到上海進博會參展的最新設備，在此基礎上又降下三分之二。

現在，還很難有能夠全面和因美納相抗衡的國產測序儀品牌。高特佳投資執行合伙人王海蛟曾對《財經》記者分析，“如果和因美納三四年前的一些測序儀型號相比，基本是可以實現國產替代的，但是由于上市時間較短，國產測序儀整體的市場還沒有發展起來。”

因美納與華大的關系，可謂是“相愛相殺”。

2010年，華大基因一次性下單了128臺因美納的HiSeq2000基因測序儀，每臺69萬美元。這筆交易成就了雙方：圍繞基因測序展開的醫學服務，華大基因成長為全球最大的測序機構，2017年公司上市，成為國內“基因測序第一股”。

那筆訂單，是因美納迄今最大一筆訂單。而測序儀是“剃刀”，后續運行中的“刀片”是試劑，持續使用耗材保證了因美納的長期營收。

2012年，因美納停止向華大出售新設備。雖然不再有測序儀的買賣，兩者的生意并沒有斷，畢竟試劑等耗材的收入，一度占因美納營收的七成。

2017年12月，因美納相關負責人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對“因美納與華大在測序儀上競爭”的話題，未予置評，理由是“仍與華大基因有試劑方面的業務”。

那一年，因美納儀器收入5.15億美元，試劑耗材的收入為17.53億美元。

五年過去了，如今，升級版的基因測序儀測序通量在快速提升，單個基因組需要的試劑成本大幅下降。因美納也不再諱言與華大的競爭。

2022年11月5日，上任因美納全球高級副總裁兼大中華區總經理一職三年半的李慶說，“與華大基因的試劑業務，在我們的業務里面可以忽略不計。”

雙方在基因測序上游領域直面競爭。一方面，雙方在美國境內專利糾紛和解，為華大智造進軍美國市場掃除了障礙。華大智造在一份聲明中表示，2022年8月開始在美國銷售其基于CoolMPS技術的相關測序產品，并于2023年1月開始銷售StandardMPS相關測序產品。

另一方面，在獲得“雙色測序技術”專利授權后，也讓因美納的最新測序儀在中國市場繼續擴大用戶“朋友圈”。

11月5日在上海進博會上，解碼DNA、序禎達、諾禾致源、貝瑞基因、安諾優達、諾輝健康等，與因美納簽約成為首批用戶。

未來，雙方還會延續在對方地盤“插旗”的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