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江蘇/曾師堯

我最好的朋友最后一次和我坐在小桌的兩側，分享剛剛出鍋的幾碟熱騰騰的小菜。他殺了人，估計再過幾個小時就會有警察破門而入將他帶走吧。

一小瓶白酒被均勻倒在兩個玻璃杯里，我和他誰都沒有動筷子，我瞪圓雙眼，死盯著他的臉龐：滄桑的面容，凌亂的頭發（看上去至少有五個月沒有打理了），四處冒頭的銀灰胡須……想必這幾個月來他沒有過過一天安穩的日子吧。我正想舉杯跟他喝一口，朋友此時也恰巧舉起杯子和我碰了一下。熱氣從兩個人的喉嚨里飄散，打開了話閘，在動了幾下筷子后，我忍不住問他：“何至于此？”

只是沉默了一下，朋友用手扶著自己的額頭有些失意：“這下他們欠我的也差不多還清了。”

朋友的童年十分悲慘,在他上小學時，父親便因工傷斷了一條腿成了殘廢，如果不是依靠祖父母的退休金和他母親借的高利貸，或許連那個冬天都撐不過去。盡管如此，朋友的父親也只是多活了四個月，在第一場春雨都還沒下的某個夜晚便一命嗚呼。而發生事故的施工單位既沒有任何補償，老板甚至還私自壓下了他父親的保險金，那些欠下的高利貸卻無法償還了，因為朋友在上了初中之后就再也沒看到過他的母親，就連祖父母都變得杳無音信，他在社會各界的幫扶下讀完了大學。

小房子里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就在我想著要找些什么話題來引開他的注意力時，朋友他卻率先又和我碰了一下杯子。他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雙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把空酒瓶都震倒在地上，摔得粉碎：“你是不是覺得我做得太過了？”

“我……”還沒等我想出安撫他的話，朋友就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我，“我應該跟你說過，薛玉那個孫子就沒做過一件好事。”

“你以為只有我父親的工傷險被壓下來了嗎？當年七個工人要么死要么殘廢，背后就是他在搞鬼，就因為他想要貪污撫恤金，七個家庭就這樣被他毀了。”

我知道那家建筑工地的老板劣跡斑斑，甚至連朋友母親當初借的高利貸貌似都和他有很大的關聯。不過我沒想到薛玉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聽完這件事，我沒有心情動筷子，兩只手交叉頂住下巴繼續問道：“那楊法官呢？你又為什么要傷害他？”

“我……他是縣里面最公正的法官……我能讀完法律本科很大一部分也是受了他的資助。”

揭開了朋友心里最痛的傷疤，他變得有些不知所措，雙手捂住頭不斷捶打著自己：“所以在我知道他當初收了賄賂判薛玉贏，我才憤怒啊，雖說是因為他的女兒做手術需要錢，但是……”

“楊法官不恨你，對嗎？”

聽到這一句話，朋友激動的情緒慢慢緩和，他抓了抓自己的頭皮，眼眶周圍有兩抹清晰的淚痕：“他說這是他應得的，他不恨我。可那個女人！”

“你找到她了？怎么不跟我說。”

我有些吃驚，因為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朋友明顯一副不想去提的樣子，嘴巴抽動了兩下把杯子里的酒喝了個干凈，用筷子夾起一根辣椒，遲疑了一會兒又放回盤子里：“一個做了薛玉情婦的女人有什么好講的，當初的所有事情都是他們兩個一起策劃的。不然為什么她可以借了那么多高利貸還能夠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老家伙的身邊。”

我重新夾起辣椒伴著冷飯吞咽了兩口，暫時止住話題。朋友卻主動打破了沉寂，他吞下飯塊，斜著眼睛有些不懷好意地盯著我笑：“對了，你知道為什么上個星期我托你幫我去買安眠藥嗎？”

我有些不好的預感。就像是讀了我的心一樣，朋友從衣服袋子里摸出一把警用手槍，說：“我用安眠藥迷暈了一位警察，然后用他的槍殺了薛玉、傷了楊法官，所以你也是幫兇。”

“你……”

我沒有想到面前這個相處了幾十年的朋友竟然會用這種方法將我拉下水，“朋友”把槍推到了我手里，帶著瘋了一樣的笑容對我說：“里面還有最后一發子彈，用它殺了我，警察來的時候就說我想要滅口被你反制擊斃了。快點啊，不然你會被當作幫兇和我一起被抓起來的。”

遠處已經傳來了似有似無的警笛聲，朋友的聲音變得更加激動，他抓住我的手對準自己想要扣動扳機：“快點啊，我們不是相處這么久的朋友嗎？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

“嘭”的一聲炸響，我緊張得閉起眼睛……

當我聽到呼喊聲再次睜開眼睛，警察已經來到我們面前。

一位看上去上了年紀的警察握著已經空匣的手槍看向旁邊年輕的法醫，唏噓地說：“死的那個就是疑犯對吧，我記得他好像和你是大學同學。”

“誰想到李言會變成這樣子呢？”法醫不可思議地看著房間的角落，那里有一張桌子、幾個小菜、一個凳子和四處散落的玻璃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