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紙王

江西/李曉東

王道明是我城北閘口巷的鄰居。

那年，他去鄉下做客，看到嬸嬸在剪紙，將一張紅紙幾經折疊和裁剪，便幻化成生動的圖案，這讓他著了迷。父親發現后，便讓他學習美術。

后來，王道明和我都被分配到市儲運公司工作。再后來，公司倒閉，我便去深圳打工。而他則在家門口租了間房子辦了家書畫培訓班，不久便入不敷出。他還開過VCD出租店、餐飲店、麻將館、茶吧等，先后都倒閉了。幾年下來，他身心疲憊，還賠光了積蓄。我邀他去深圳打工，不料他竟把希望押在剪紙上。

誰都知道，要在剪紙行當里占有一席之地，必須拜訪高手名家。于是，他把想法告知家人和朋友，可他們都認為剪紙是沒落的民間藝術。但他偏要試試，還找到我借錢，說：“老兄，正因為會剪紙的人越來越少，才需要有人來繼承，發揚光大。”

叫我怎么說他呢！這年十月，他帶上記錄著河北、天津等地剪紙名師的名單和籌措的五千元錢，踏上了求師學藝之路。

他先來到河北蔚縣，幾經周折總算找到了周師傅的家。但周師傅的妹妹告訴他：“我哥哥外出了。你拜師可以，但一天要交五百元，并且只能看，不能問，最多學一個星期。”王道明嚇了一跳，考慮到帶錢不多，便提出用勞力換錢學藝的想法，但被拒絕。無奈，王道明又找到李家、陶家，但結果都一樣。就在他決定前往天津之際，周師傅趕回來竟同意了他的提議。這樣，他白天幫做包子、煮飯、洗衣服，忙里偷閑看周師傅剪紙。雖然只看了七天，但他覺得值。

不久，王道明來到天津楊柳青鎮，身上的錢已所剩無幾，妻子又打電話催他回家，但他還是留下來了。

幾經輾轉，王道明找到了錢雪庵大師的店堂，不料錢大師外出未歸。晚上，他蜷縮在店外，在冷風中熬過了一夜。第二天，錢大師回來后，竟嚴詞拒絕。王道明急了，再三懇求。錢大師問他基礎如何，他當場剪了一幅作品，遞了上去，錢大師才勉強答應收留他學五天。這五天，王道明廢寢忘食，恨不得把握好每一分鐘。這讓錢大師深為感動，也著實教了他幾招，又留了他幾天。錢大師先前稱必得經過三五年學習方能掌握的技藝，王道明竟在一周內就學會了，并能把復雜的圖案剪刻得栩栩如生。

次年二月，王道明學成歸來，在家潛心創作，還擺了個剪紙攤。

我曾親眼見到他一連半個月在公園門前賣剪紙，圍觀的人很多，而購買的人幾乎沒有，很多天也賣不出一幅作品。一日午后，天上電閃雷鳴，風雨大作，他來不及收攤，剪紙被狂風刮得滿街亂飛。望著一地狼藉，他欲哭無淚。這又何苦呢！我早就對他說過，剪紙沒有市場。

這年十月，王道明總算遇上伯樂。一位福建商人見王道明的剪紙作品構圖飽滿，繁簡有致，千刀不落，萬剪不斷，人物和牲靈均活靈活現，山水花卉皆氣韻生動，一時贊不絕口，當即花萬余元購買了30多幅作品。此后，許多酒店、賓館、紀念館也開始購買、懸掛王道明的剪紙。

王道明終于找回了自信。他不再受畫稿限制，不斷嘗試怎樣讓剪紙具有立體感，以及如何利用色彩，使剪紙擁有比肩國畫的美感。他刀下的剪紙作品，具有清、堅、潔、高、簡、蒼逸之特征，透出獨特的神韻和靈氣。

不久后，王道明成了小城的“剪紙王”，《麒麟圖譜》《劉關張桃園結義》兩幅作品入編《中國民間藝術通鑒》，成為業內學習和借鑒的典范。他的《石家大院》《觀音》分別被評為“全國民間絕活”一等獎和三等獎。我在一家紀念館里看到他的《月夜》，只用黑白兩色，就將月光映照在樹木、房屋、地面上的景致表現得極富立體感和層次感，逼真而空靈。

去年臘月，我回小城過年，到街上閑逛，忽然看到一家剪紙店，店主是個瘸腿的老漢，他的剪紙品種多，賣得便宜，生意紅火。而王道明的剪紙藝術館離此不到百米，卻鮮有人光顧。

我悄悄走進館內，只見粉墻上掛滿剪紙，有《西廂記》《三國演義》《紅樓夢》《牡丹亭》中的人物和景物圖案，構思極為精巧。

見到我，王道明先是一愣。我指著那家剪紙小店，開玩笑說：“老弟，你不怕被人家搶了飯碗嗎？”

王道明搖頭說：“我和市殘聯免費舉辦過多期剪紙培訓班，培訓了幾百名殘疾人，他就是我的徒弟之一。”

我說：“老弟，你得當心啊！”

王道明笑道：“哪里話。看到殘疾人自食其力，改善生活，我真為他們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