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 湖南師范大學
歐文·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一書中最早提出了“自我呈現理論”,指通過管理和調節自己的行為以給他人留下特定的印象,也被稱為“印象管理”。[1]在大眾媒體時代,傳播資源不均衡、技術性門檻、制度性排斥等原因使得老年人成為傳播活動的弱勢群體,長期處于大眾媒體“議程設置”的被動地位,缺少媒介“話語權”。而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和適老化改革的不斷推進,老年人網民規模不斷擴大,根據《第4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32億,60歲及以上網民規模達1.19億,互聯網普及率達43.3%。[3]同時,根據我國第七次人口普查結果,2021年我國60歲及以上老齡人口有2.6億人,占到總人口比例的18%。[2]在老齡化不斷加深,老年人積極融入數字社會的背景下,老年人的數字使用及自我呈現問題的重要性不斷凸顯。
根據使用與滿足理論,人們之所以使用媒介,是因為認為這類媒介能夠滿足其一定的心理訴求,老年人在抖音平臺進行“自我呈現”,也是因為抖音滿足了他們的一定需求。
根據麥克盧漢“媒介即訊息”理論,一種新媒介的興起不僅意味著信息生產方式的變革,更重要的是他所開創可能性和社會變革,[4]短視頻的低門檻給了草根展演的舞臺,“無名者的起居注”可以通過視頻記錄并傳播,日常生活成為短視頻分享的審美對象,呈現出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特征,這種審美具有實時交互性的特征,圖像的生產更加便捷、審美體驗逐漸虛擬化、互動化,好友的互動和評論不斷激發起用戶拍攝和分享的欲望。
傳統的“日常生活美學”具有很強的自我中心色彩,日常生活美感更多是為創造者服務的,而短視頻具有分享者——分享作品——欣賞者三位一體的特征,創作者和受眾都可以獲得審美的愉悅,普通大眾的日常生活也有了美學合法性。[5]根據抖音聯合巨量算數、字節跳動公益發布的《2021抖音銀齡社會責任報告》,男性老年用戶最愛拍攝書法、隨拍類視頻;女性老年用戶則熱衷拍攝舞蹈、傳統文化、親子萌娃類內容。老年人通過生活化的場景,簡單的舞臺設置,展現日常生活的美好,喚起了用戶對于家庭和親情的向往。
主觀幸福感是指對于自己生活狀況滿意度的評價,可以從積極情緒的出現和消極情緒的消散兩方面進行衡量。[6]由于生理的衰老等原因,老年人到達一定年齡便會從自己的工作崗位退離,脫離了社會化的生產和勞動,以往的社交活動明顯減少,老年人的社會孤獨感也會隨之而來,有調查研究表明,“偶爾”感到孤獨的老年人僅僅只有5%-10%,而“經常”感到孤獨的老年人所占比例高達80%。[7]基于人是群居性動物,有學者指出孤獨感主要來源于和外界的疏離,加強和人的親密連結可以有效消解孤獨感。[8]
不同于微信朋友圈這類強關系社區,抖音平臺兼顧強弱關系社交,并且可以通過雙向的溝通互動實現強弱關系的轉化。老年人可以通過上傳短視頻、在評論區與受眾互動等方式,認識更多志同道合之人,形成基于興趣的“趣緣群體”,獲得更多的“社會支持”,社會支持不僅可以增加正面情緒體驗,還可以抑制負面情緒體驗,有助于緩解壓力,提高主觀幸福感,幫助老年人更好地安享晚年。
黃希庭等學者認為,自我價值感是作為客體的自我對于社會主體以及自我的正向的情感體驗,穩定且持久的自我價值感有利于維持健康的人格。[9]老年人的自我價值感是老年人生活質量的重要內容之一,[10]根據馬斯洛的需求理論,人有獲得尊重以及自我實現的需求。退休往往會被老年人解讀為自己不再被社會需要,這就導致他們的價值感陡降,而短視頻平臺提供了替代的可能,借助于抖音短視頻平臺,老年人以過來人的身份,向受眾傳授經驗、發揮余熱,獲得了更多人的尊重與贊揚。同時,抖音平臺對老年人相關的內容進行了垂直細分布局,如養生保健、非遺傳承等,老年人在抖音平臺上各展所長,如抖音用戶“訴爺”,憑借彈奏的一首鋼琴曲,在抖音平臺獲得了兩百多萬的粉絲和點贊量,用優美的音樂撫慰了受眾的心靈。還有一些老中醫開通抖音賬號,通過短視頻的形式傳授健康的生活方式,解答常見的健康問題,用自己的仁愛之心溫暖了受眾。“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老年人積極使用短視頻,勇敢跨越數字鴻溝,真正實現了退休不褪色,余熱映初心。
戈夫曼將在一段表演中相互配合的一組人比喻為“劇班”,這一組人通過“共謀”來完成表演。后喻文化背景下,部分老年人的自我呈現背后是年輕人組成的“劇班”。抖音賬號“時尚奶奶團”,通過形成專業的“劇班”,借助于抖音短視頻各種美顏濾鏡以及非線性剪輯,展現出中老年女性優雅從容的一面,鼓勵中老年女性跳脫出年齡的桎梏,忠于自我,活出精彩人生。
理想化表演是指掩飾或者隱藏與表演主旨不一致的內容,傳達出與社會價值觀相一致的內容。表演者或許并不認同這類價值觀,但為了整體的表演效果,會采取掩飾或者主要展示成果這兩種手段。為了實現“理想化表演”,部分老年人賬號會通過打造人設,營造反差感。“人設”作為一種符合大眾審美與期待的符號,賦予具體的人以抽象寓意,體現了當代社會消費的符號化和品牌效應。[11]例如“只穿高跟鞋的汪奶奶”背后是八爪魚文化,定位“國際時尚奶奶”,汪奶奶畫著精致的妝容,舞姿優美,和傳統的老年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因此妝容精致的汪奶奶帶貨的多是美妝產品,汪奶奶的直播首秀就創下了470萬銷售額的好成績。
除了已經簽約MCN機構的老年人以及老年群體的“劇班”共謀外,還有部分老年人以個體為單位拍攝短視頻。由于沒有專業的拍攝和剪輯團隊,他們的作品更加粗糲、平實。同時,老年人的表演因性別不同而有所差異,筆者分別以“奶奶”“爺爺”為關鍵詞在抖音進行搜索,選取粉絲量較少的個體用戶,發現女性老年用戶短視頻題材大多是對口形自拍,選取的背景音樂大多是富有年代感的經典音樂,在視覺呈現上,選擇帶有荷花、竹葉、牡丹等老年人鐘愛“意象”的特效,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感。而男性老年用戶大多是記錄日常生活、傳遞個人觀點,與女性老年人一樣,在視覺呈現上,他們也會選用一些具有老年人特征的特效。
巴特科將對老年人消極形象的刻板印象定義為老年歧視,并且將老年歧視與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并列為社會三大歧視,[12]對于老年群體的歧視會阻礙“積極老齡化”“健康老齡化”的進程,也不利于社會養老事業的發展。老年歧視和老化的消極態度在全世界普遍存在,這種現象的形成來源于社會各方面因素的交織共謀,從外部環境來講,社會、媒體、家庭等對于老齡化的消極態度影響了人們對于老年人的看法,各種媒體與圖書等傳播媒介也傳播了大量具有消極化傾向的老年觀,渲染與夸大了對年輕的推崇、對于老化的排斥以及對老年人的消極態度。[13]2006年彭宇案發生以來,中國的老年人不斷被標簽化和污名化,部分媒體呈現的老年人形象具有消極化傾向,類似于“大媽跳廣場占據公共資源”“中國大媽搶黃金”等話題加重了人們對于老年人的刻板印象。
借助于短視頻,老年群體有了自我呈現和抗辯的舞臺,他們的形象更加立體多元,有精通廚藝的“喬老爺與高彩萍”,展現東北快樂生活的“牛奶奶”,心態年輕的“淘氣陳奶奶”,還有儒雅俊朗的“北海爺爺”,他們正面積極的形象有助于扭轉社會大眾對于老年人的歧視,讓人們產生“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的感慨。
積極老齡化認為,老齡化并不是人的內在本質,而是一種社會話語建構的產物。當社會話語強調積極的健康老齡化的生命倫理學意義時,銀發群體依然可以積極參與社會互動,積極參與社會、經濟、文化與公共事務。[14]根據庫利的“鏡中我”理論,人的行為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自我認知,他人的評價和態度是反映自我的一面“鏡子”,人們通過這面鏡子來認識和把握自己。[15]媒體中老年群體的形象會直接影響社會大眾對于老年人的評價和態度,進而影響到老年人的“鏡中我”,“鏡中我”越是消極的,老年人的自我認知也會更消極,而短視頻平臺中的老年群體形象一改往日的負面守舊,更多積極樂觀的形象得以呈現,老年人也會將這種積極樂觀的老齡化觀念內化于心,外化于行,樹立積極的自我認知,促進老年人的社會參與,推動積極老齡化的進程。
瑪格麗特·米德在《文化與承諾》中將人類社會劃分為前喻文化、并喻文化和后喻文化三個時代。在前喻文化時代,子代向親代學習知識技能并予以繼承;而在后喻文化時代,與之相反,親代要向子代學習,知識以解構、重建、反哺等多種方式生成和擴散。[16]在傳統的農耕社會和手工業時代,老年人的經驗十分寶貴,屬于典型的前喻文化社會,這就是緣何會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之類的俗語。而如今,互聯網技術的發展給社會帶來了日新月異的變化,甚至出現了部分學者提出的“老年數字鴻溝”。比起西方的社區養老,我們更提倡在家庭內部給予幫助,也就是數字反哺,在子代對親代進行數字反哺過程中,施教者與受教者的角色互換不僅沒有引發沖突,甚至有研究表明,數字反哺程度越深,家庭關系更加和睦,[17]父母也越能理解和尊重孩子,從而促進代際融合,建立更為健康、和諧的親子關系。
在后喻文化以及媒介賦權的背景下,老年人出于交友、自我價值實現等原因,積極地利用抖音短視頻平臺進行自我呈現,有助于打破社會對于老年人的刻板印象,彰顯老年人的價值,促進代際融合,但與此同時也存在資本對于老年人的消費、老年人易受到虛假詐騙以及對短視頻的過度沉溺等問題,需要平臺、社會等多方面的群策群力,除了抖音短視頻平臺已經成立的老年友好項目、“老友專線”以及“銀色閃耀計劃”等,還需要社區積極開展老年人媒介素養教育以及各種社區線下活動,增加代際之間的互動與交流,通過諸多措施為建設數字友好型、積極老齡化社會添磚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