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涵雅 白樹強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經濟貿易學院 北京 100105)
近年來,數字貿易改變了服務貿易和貨物貿易的構成,并對貿易中的知識產權重新定義,其本身貨物與服務混同的性質,加之在中美歐基于政治博弈、產業傳統產生分歧和傳統貿易協定難以規制的背景下,世界貿易組織(WTO)在此方面規則制定較為滯后。雖然WTO致力于圍繞“ITA協議擴圍”“TRIPS協議升級”“合理界定和解釋GATS規則的適用范圍”等方面進行規制能力的提高,但是各國的異質性實踐仍先于國際組織的規則治理,所以全球數字貿易治理是當下的一個挑戰。
過去20年間,雖然全球經濟結構發生了劇烈變化,已經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但全球治理格局的變化相對較小,仍然以美國為主導,無法適應新的經濟形勢。在“三足鼎立”的背景下,目前文獻主要集中在分析數字貿易區域協定能夠給中國等發展中國家帶來的政策、經濟上的利好。譬如:(1)堅持主權主義,限制可被納入國際貿易協定之數據規制措施的范圍,能夠維護本國數據的規制自主權;(2)通過簽訂區域貿易協定拓展自身訴求的影響范圍;(3)在多邊談判艱難的情況下,中國能通過積極參與由周邊輻射全球的貿易體系,以應對發達經濟體與新興經濟體的博弈等。
同時,數字貿易離不開全球價值鏈(GVC),它是市場經濟全球化基本規律的新體現,對中國等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和對外開放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1)利用全球價值鏈升級直接促進我國產業升級;(2)利用全球價值鏈中頻繁的國際中間品貿易、技術交流及國際直接投資有效促進產業創新;(3)倒逼國內企業革新,促進我國參與新的國際分工和產業重構、培育新的比較優勢,重塑產業發展的新動力及通過數字技術提高生產效率進而促進分工,讓更多發展中國家的中小企業參與進來。
雖然數字貿易在自由市場上有諸多優勢,但多極競爭格局下每一極都會產生技術競賽形成數字技術壁壘,通過數字貿易的區域協定“抱團”進行技術壟斷,即“區域內發展,區域外排他”,其產生的多極對抗格局對全球價值鏈有消極影響,此時就不能忽視數字貿易區域協定對全球價值鏈倡導的多邊貿易的沖突。
綜上,本文的主要貢獻:一是填補在數字貿易領域還未將全球價值鏈構建與區域協定之間的矛盾結合分析的空缺。二是進一步提出從GVC和數字貿易視角探究我國在對區域協定路徑選擇上的建議。
當前,美歐日多舉措并舉提高數字貿易戰略定位:(1)美國以其先進的技術和龐大的貿易體量成為數字貿易的領導國,體現在從多權威部門發布有關數字貿易報告、立法并完善數字貿易相關法律法規及建立相關數字貿易機構三個層面提高戰略定位;(2)歐盟在數字貿易議題上形成相應的“歐式模板”,與美國的“美式模板”進行抗衡,意在推進數字跨境流動及完善知識產權保護;(3)日本也是數字貿易強國,其參與的數字貿易協定并無明顯的區域化傾向,但鑒于日本自身經濟地位及與美國之間的利益關系,我國仍需在與日本的數字貿易合作中引起重視。
為更好地了解數字經濟發展的脈絡及當前主要的數字貿易協定、區域化數字貿易協定,本文擬用表格形式做初步的匯總和分析如表1所示。

表1 美日歐主要數字貿易協定
由表1可得,近年來,已有越來越多的雙邊和區域自由貿易協定逐步簽署和實施,整體而言超大型自由貿易協定成為推動國際經貿規則重構的主要力量,經貿格局總體加速重構。
結合上文戰略定位和區域協定的梳理不難發現,當前部分區域數字貿易協定在內容上呈現排他性發展趨勢,將從戰略控制、優惠排他、規則溢出三個方面對全球價值鏈產生重大影響。價值鏈戰略伙伴關系正在加速形成,或將進一步形成相對封閉、獨立的區域集團化價值鏈體系。雖然美歐日有各自“圈內”的區域貿易協定,但是就目前對跨境數據流動的談判結果來看,這三者也會構成共同的“數字貿易圈”,更可能排除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以技術壁壘、繼續采取貿易保護措施及壟斷核心技術等方式擴大發展代溝,擴大南北差距。因而,中國在面對先行數字貿易競爭格局時,應采取“自下而上”的發展路徑:(1)以數字技術為基礎,以人才為依托,擴大自身實力;(2)積極組織同周圍國家和地區的區域合作,合作發力先形成以中國為核心的數字貿易權,以應對美歐日的壓力;(3)數字貿易規則基本成型后,積極推動以WTO為核心的多邊數字貿易規則,使數字貿易能夠讓更多的國家(尤其是發展中國家)參與進來。
數字貿易區域協定產生于世界“三足鼎立”的背景下,每一個區域協定都意味著一極內部的自身發展路徑規劃,即“區域內發展,區域外排他”,強排他性使各自在區域內施行貿易保護,與全球價值鏈共同開放共同發展的理念背道而馳,即數字貿易區域協定與全球價值鏈的重構與發展存在矛盾,具體可由跨國公司治理、國際貨幣體系和貿易治理體系三條路徑傳導。
公司和企業是市場運作的主體,跨國公司的正常競爭是世界市場經濟運作的重要條件,且跨國公司作為全球價值鏈具有基礎性作用的一環,所屬不同國家的跨國公司協同發揮其母國比較優勢和遵循法治框架,就能在多邊貿易體制下優化全球價值鏈體系、創新驅動提高核心技術以及積極促進國際貿易多元化。但是由于大國“長臂管轄”遏制發展和技術壁壘原因使跨國公司在價值鏈的傳導上遇到阻礙,進而體現區域數字貿易協定與全球價值鏈健康發展之間存在經濟發展層面的矛盾。
2.1.1 大國“長臂管轄”遏制跨國公司發展
“長臂管轄”產生于“領先者困境”,即當前的技術領先者可能無法引領下一個技術時代,那么為了避免這一局面的產生,領先者會采取大量的“長臂管轄”措施遏制他國的技術發展。例如,從美國政府對華為的立場上來看,由于5G作為核心通信網絡技術在數據傳輸及區塊鏈等與數字貿易有關的領域都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華為又作為5G技術全球領先的公司,中國是美國在此領域最大的競爭對手,美國為了保持其通信技術的壟斷地位,采取相應措施如限制政府采購、全面禁售及司法程序等來“長臂管轄”華為公司。
鑒于區域內經濟體對其“圈外”的競爭對手會采取多種形式進行規制,那么在當下數字貿易重塑世界經濟的大背景下,區域數字貿易協定及其背后主要經濟體(美歐日)會通過加大對我國有優勢的跨國企業進行打壓以獲取自身的壟斷利潤。對于我國而言,這意味著跨國公司無法正常地參與全球價值鏈的重構及其利益的傳導,隨之會對國內的產業升級和創新產生消極影響,同時限制國際合作與其他發展中國家的發展。
2.1.2 區域數字貿易協定筑高技術信息壁壘,為跨國公司設障
區域數字貿易協定有其對區域內部信息和數據高度流通、技術交流密切及對外構建相應信息和技術壁壘的特征,我們稱之為“技術性壁壘”。具體而言,此壁壘對我國的跨國公司,尤其是對涉及出口范圍廣、受損地區廣、影響出口金額大等特征的出口貿易企業,導致其貿易成本增加、生產標準差距擴大,進一步引起貿易爭端。
此外,基于區域化的貿易協定體現出來的貿易保護主義會破壞多邊貿易體系,動搖構建全球價值鏈的基礎,并通過推高貿易成本來增加收益的不確定性,導致全球價值鏈發生結構性改變。
當下,美元在國際貨幣的儲蓄、計價和交易中都占有絕對的壟斷地位,以美元為基礎的數字貿易圈能相應借美元的優勢地位獲得數字貿易的控制權,進而美元的強勢與數字技術的先進共同為美國的主導地位奠定基礎。
在區域數字貿易體系下,雖然美國和歐洲在一些議題上存在分歧,但仍有美日歐合作之態勢,故即使牙買加體系促進了國際儲備多元化,在美元主導的數字支付體系加之國際貨幣格局不穩定的背景下,我國想要在跨國數字貿易上提高人民幣支付的地位難上加難。通過進一步分析國際貨幣體系與全球價值鏈發現,以美國為中心的利益圈通過美元提高其數字貿易主導地位,在“圈內”主要以美元進行交易更是提高了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優勢地位。區域數字貿易協定也正是通過這一機制進一步影響了國際貨幣體系,遏制“跨圈”的國際貿易和投資,從而阻礙了正常的全球價值鏈重構。
當前,全球治理格局“區域化”的特征與全球價值鏈結構之間存在矛盾。與區域化相對的概念是多邊化,“區域化”程度的加強會為多邊制度的推進設障,但是全球價值鏈發展要求高質量的多邊貿易體制,故矛盾就此而生。世界貿易組織(WTO)是維護全球貿易秩序的國際組織,是全球貿易治理體系的象征,但WTO目前也在上訴機構、貿易談判上遇到了困難:(1)上訴機構層面,2019年,掌握國際貿易爭端終審判決權,被稱為國際貿易“最高法院”的WTO上訴機構只剩一名在任法官,由于法官人數不足,上訴機構無法受理任何新案件,導致WTO上訴機構陷入“停擺”狀態,這是WTO上訴機構和多邊貿易治理體系有史以來遭遇的最嚴重的一次危機;(2)貿易談判層面,2001年在多哈舉行的WTO第四次部長級會議啟動了新一輪多邊貿易談判,試圖在八個領域 全面降低貿易壁壘,稱為“多哈發展議程”,但是直到2005年底仍未達成協議,最終于2006年在世貿組織總理事會的批準下中止,即“除去上訴機構停擺之外,貿易談判也舉步維艱”。
此外,有利于全球價值鏈發展的WTO四大原則在經歷方方面面的沖擊。譬如,在非歧視原則中,美國堅決要求取消對發展中國家的特殊待遇,尤其是中國。同時,拜登政府上臺后主張實現“脫鉤論”,即試圖將美國與除中國以外的美國盟國綁定,在世界經濟貿易上孤立中國、剔除中國。所以,“區域化”為貿易保護主義抬頭提供了更加有利的環境,損害了對全球價值鏈構建有利的多邊貿易體制,尤其是在數字貿易地位逐步上升、數字技術逐步發展的背景下,區域數字貿易協定以形式上更隱蔽、效果上更廣泛的方式影響全球價值鏈的重構,進而損害以中國為代表的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利益。
上文主要從跨國公司、貨幣體系和貿易治理體系三個視角系統地闡述了區域數字貿易協定阻礙全球價值鏈重構的路徑,下文會為我國在數字貿易的戰略選擇和數字技術上提出更高層次的要求和挑戰。
基于上文對區域數字貿易協定問題的分析及其對全球價值鏈重構的影響,本文擬從以下三個層面提出相關的政策建議。
總體而言,路徑選擇是靠硬實力,因而在當下數字貿易規則治理仍不完善、仍有較大空缺的情況下,直接推動在數字貿易領域中的多邊貿易體制并不可行,應先以區域協定入手,提高自身的話語權與實力,維護區域內的經濟穩定發展,即通過“區域主義多邊化”進程,自下而上地納入一些深層次的措施,并通過區域談判達成更廣泛和持續的傳播,進而在較為容易融合的部分(如數字產品的非歧視待遇等)進行多邊層面的趨同。在國內以一線城市或發展帶為核心,推動數字貿易協同發展以增強硬實力,如京津冀依托較完善的產業和政策環境,充分利用以北京為核心,天津、河北雙輪助推的協同發展格局帶動數字技術發展,進而輻射全國以突破數字貿易、數字經濟發展瓶頸。如此,在全球數字貿易規則基本成型及數字貿易博弈格局基本穩定之后,我國再牽頭和呼吁推動以WTO為代表的多邊貿易規則來維護全球價值鏈的健康發展會更具政策意義。
鑒于落后的技術和生產率,很容易遭受其他幾個主要經濟體壟斷技術帶來的壓力,我國應加大對數字技術的研發投入。第一,需做到“規范化”,即在產品認證和國際標準上形成中國優勢。當前,我國存在對產品沒有統一的認證(美國有55種認證體系,日本有25種,歐盟內部有統一的認證體系,而我國尚未形成統一的認證體系,技術法規與標準制定和管理工作嚴重落后)、國內許多企業并未采用國際認證標準等問題,與國際規范形成差距帶來的技術性貿易壁壘是首先需要攻克的,只有與國際標準接軌并做好別國技術性貿易壁壘預警,才能更好地發展我國的數字貿易。第二,要加大對數字技術的研發投入,做好知識產權保護,為科研工作者解決“后顧之憂”。當前,我國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存在著國內外差異、知識產權保護意識薄弱及知識產權保護領域人才缺位的問題,那么完善國內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以平衡國內外差異、多元化培養知識產權人才并提高其待遇顯得尤為重要。
在當下數字貿易法律法規尚未健全且法治環境極為重要的背景下,我國出臺數字貿易的法律法規顯得尤為迫切。首先,需要創制能夠促進數字貿易良好發展的制度環境,具體從行政許可、商事登記制度和競爭法領域針對數字貿易自由發展的制度進行創新。其次,構建能與國際接軌的、能彌補國內外差距的數字貿易規則體系,率先構建跨境平臺經濟全口徑統計、稅收、貿易便利化及消費者保護等一系列制度,把短期風險和長期風險、局部風險和整體風險統籌嵌入數字貿易治理中,逐步形成符合WTO有關原則的標準體系,搶占全球數字貿易規則和標準制定的主動權,以應對美歐日“脫鉤論”的相應歧視性措施。最后,繼續提出中國主張,代表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的利益說話,為在后續世界經濟回暖后推進多邊主義提供前置制度基礎,遵循法治精神和維護多邊貿易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