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飛聲自用印存》與20世紀上半葉文藝家的印學交往"/>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李傳君
《潘飛聲自用印存》(以下簡稱《印存》)是“近代嶺南六大家”[1]“南社四劍”[2]之一的潘飛聲自用印譜。此譜雖未見諸家著錄,但其中囊括了黃牧甫、黃賓虹、王福庵、鄧散木、高野侯、徐新周、楊其光、鄧爾雅、朱其石、容庚、湯安等數十位近代嶺南及滬浙印壇名手,基本展現了20世紀上半葉印壇的藝術風貌。而且,這批印章多具長款、題記,這對于潘飛聲的個案研究,以及以潘氏為紐帶的嶺南以及嶺南同滬浙印人的交游考察,都提供了珍貴的一手資料。
縱覽《印存》,110方印章的印文與邊款,無一不詮釋著潘飛聲足跡遍布海內外,廣結道友、鑒藏金石書畫的過往,和其既成就卓著同時又變換起伏的傳奇一生。其中一方白文印“柏林講經,錫蘭訪佛,居庸出塞,寒山聽鐘”,為學生湯安刻贈,雖短短十六字,卻概述了潘氏博游、治學、結友的人生志向。
潘飛聲(1858—1934),字蘭史,號劍士、心蘭、老蘭;別署劍道人、羅浮道士、獨立山人等;齋名翦淞閣,室名水晶庵、崇蘭精舍。擅詩詞、書畫。曾應德國人之聘于柏林大學講授漢語言文學(包括粵語),期間游歷西歐各國,汲取西方文明,著《西海紀行卷》《天外歸槎錄》,回國后主筆香港《華字日報》《實報》。他出身于廣東世家,其祖潘振承在乾隆年間為十三行首富商總;伯祖潘仕成也因富藏金石書畫而號稱“粵東第一”。潘飛聲的代表著作有《說劍堂詩集》《在山泉詩話》《兩窗雜錄》等近20種。

湯安柏林講經,錫蘭訪佛,居庸出塞,寒山聽鐘
潘飛聲生活在清末民國,該時期正是嶺南書畫篆刻藝術發展的黃金階段。在印學上,是繼乾隆時期,以謝景卿、陳澧為核心的金石學家開啟“粵派”之后,又一個快速發展的重要階段?!肮饩w年間黃牧甫來到廣東授徒傳技,印風挺勁秀雅,嶺南篆刻風氣發生新變,可視為清代嶺南篆刻發展的第二個階段,是為‘黟山派’?!盵3]在繪畫上,伴隨著清末民初資產階級民主思想的浸染,廣州以港埠特點,開風氣之先,繼而誕生了以“二高一陳”(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為代表的嶺南畫派。因此,外界的經濟、文化氣候,都大大推動了嶺南印學的發展。
除了故鄉廣州,潘飛聲一生旅居德國柏林(1887—1891)[4]、香 港(1894—1906)[5]、上 海(1907—1934)[6]等地,廣泛的游歷,不僅增長了他的見聞,同時也結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藝友。潘氏作為嶺南的文學巨擘,除了書畫,他對印學也有著深厚的感情,且喜歡與印人交往,請印友治印。本文除了考察研究潘飛聲與嶺南以及滬浙印人的藝術交流之外,還試圖通過梳理、論證《印存》中所涉印人、印藝、印事,繼而鉤沉起以潘飛聲為中心的嶺南以及嶺南同江浙地區的一段重要印學交流史。
《潘飛聲自用印存》共計四冊,原鈐本,廣州十香園紀念館藏。是譜由拓曉堂作序,封面亦有孫慰祖篆書題耑“潘飛聲自用印存”七字,款署:“壬辰(2012年)慰祖題。”下鈐“孫”(白文)、“可齋”(朱文)二印。四冊印譜共收錄潘飛聲自用印章110方,其中除了白文印“把十年幽恨付與吟箋”為潘氏自刻自用外,其余印章皆為他人刻贈。其中涉及的治印者主要包括嶺南與滬浙兩地的印壇名手。嶺南籍以及長期旅居嶺南的印人主要有黃牧甫、鄧爾雅、容庚、葉期、胡曼、張鼎銘、柯有榛、吳趼人、吳載和、余仲嘉、蘇展驥、何瑗玉、伍德彝等人;滬浙印人則主要包括黃賓虹、鄧散木、王福庵、徐新周、陳澹如、朱其石、王杰人、湯臨澤、王慧等人;除此之外還有胡經、伍鼎、鑄君、子行、張卉庵、周丁、泉庵等眾多的篆刻名家,幾乎展現了20世紀上半葉印壇之風貌。
關于這110方印石的流傳,有著一段曲折經歷。最初,其為曾仲鳴(1896—1939)、方君璧(1898—1986)夫婦的“頡頏樓”舊藏。夫妻二人均為福建人,家人也多是同盟會重要人物,曾仲鳴曾任國民政府秘書、汪精衛秘書等職,方君璧同樣出生于名門望族,其兄長方聲洞更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曾、方二人曾留學法國,多問學于汪兆銘、蔡元培。曾仲鳴雅好詩詞以及金石書畫,方君璧則在油畫創作上取得了極高的成就,并成為最早在西方出名的中國女性畫家。夫妻二人筑頡頏樓收藏古今金石書畫以及印章,這110方潘飛聲自用印也正是出自頡頏樓。后來,曾仲鳴在任汪兆銘秘書時,隨同汪氏到河內,遭誤刺殞命,方君璧亦遭誤傷,隨后便攜家眷隱居法國,后又遷往美國,頡頏樓所藏書畫亦隨其飄落海外。后來,曾、方后人將頡頏樓的很多書畫、印石捐贈給了波士頓博物館,唯有潘飛聲自用印一箱一直不忍割舍。《印存》序文中寫道:“2009年,再訪曾方氏后人,攜印歸來,距其渡海足足七十年了。南粵紅棉山房主人重其為鄉邦文物,珍而藏之,乃倩名手鈐朱拓墨成譜四冊凡二十部。”[7]其中,廣州十香園紀念館藏《潘飛聲自用印存》便是其中一部。

孫慰祖題及耑鈐印,孫、可齋


廣州是潘飛聲居住時間最久、感情最深厚的地方。他雖在德國及中國香港、上海旅居多年,但作為嶺南的文化名人,其在地方也享有極高聲譽,眾多的嶺南印壇名手,如黃牧甫、鄧爾雅、容庚、楊其光、葉期等人與其交往甚密,并樂意為其治印。
黃牧甫是近代嶺南篆刻史上不可逾越的一位里程碑式人物,他是繼吳讓之、趙之謙之后,與吳昌碩同時期崛起的另外一位印壇巨擘。黃氏于1882年移居廣州,至1900年返鄉,旅粵18年,這段時間也正是他創作的高峰時期。黃牧甫不為明清流派所束縛,上溯兩漢及三代,印面以古璽與漢印風格為根基;篆法上又廣泛吸收金文文字特點,運刀剛健,以光潔妍美的風姿,把漢印原來的面目重現于刀下,堪稱前無古人的創造?!队〈妗肥珍浟它S牧甫為潘氏所治印章10方,刀法純熟、臻于化境。其中三方署有年款,且時間跨度在1890至1897年之間,也正是黃氏旅粵期間所作。另外一方“歸盦”白文印,更是佐證并細化了潘氏的行跡:該印署款為庚寅(1890年)八月,而據潘飛聲《天外歸槎錄》稱,他于該年七月十一日從柏林東歸回國,時間正好吻合。另外,關于潘飛聲的旅港時間,相關文獻只是籠統地記載為1894年冬,而印旁的一段跋語則交代了具體時間:“甲午(1894年)客香海(香港),十二月十七夜寓樓不戒于火,行篋俱毀,此印從燼余撿出無恙,必有神物護持矣,飛聲記?!庇纱丝梢酝茰y,潘飛聲應是1894年十二月十七日左右抵達香港,居所未定,行李等物品也都是隨身攜帶,不幸寓所遭遇火災,行篋俱毀,而老友黃牧甫刻贈的這方印章卻在大火中幸存,潘氏激動不已,感嘆“必有神物護持”,足見二人珍貴的金石情緣。
正如這般,潘飛聲一生歷經坎坷無數,早年喪妻,屢失摯友,晚年清貧靠賣文為生,赴港又遭火災。一方白文印“十劫居士”的邊款處有這樣一段記錄:“老蘭太世大年七十五,自言閱劫十次,壬申(1932年)谷朝屬刻此印,周丁?!笔悄暾拢瑢W生湯安也為潘師治“壬申閱劫后作”白文印一方,署款云:“壬申正月老蘭師避兵柳里,命湯安作?!敝?、湯二人的刊刻時間也正是潘氏去世前的兩年,雖寥寥數語,卻道出了潘飛聲歷經磨難的辛酸人生。



潘飛聲不僅喜歡請好友治印,也樂于邀請印友一起品印、論印,并讓友朋在自用印旁題記,從而促進了嶺南印人之間的切磋與交游。黃牧甫為潘飛聲所治印章旁便有楊其光[8]的幾段跋語:“天外蘋州印……黃舍人丁戶部[9]寄題老蘭先生蘋州隱居詩,其光刻?!薄澳蠂谩梢?902年)正月劉伯崇殿撰贈老蘭句,侖西鐫之。”黃牧甫為楊其光的前輩、嶺南印壇盟主,也正是得益于和潘飛聲的關系,才讓楊氏有更多的機會目睹前人以及同輩人的優秀作品。楊其光在黃牧甫所治“飛聲”白文印中題道:“牧父篆刻規矩漢人,靡不臻妙,今為蘭史作此,始無意求工,然亦無縱肆習氣,尤覺可愛。光緒甲午(1894年)中秋,侖西觀于鶴洲并記?!庇纱丝梢娝麑S氏印藝的推崇。
談及楊其光,他在《印存》中出現頻率較高,而且多為潘飛聲代刀題記,這充分映射了二人友情的親密無間?!队〈妗分?,楊氏為潘氏治印近20方之多,所作時間從1883至1900年,跨度近20年。而實際上,楊其光一生為潘氏治印多達100多方,正如楊氏在朱文“潘氏蘭史”印旁題記所說:
余與老蘭治印幾逾百顆,雖絕不經意,無非愜當之章。老蘭之于余印固癖類嗜痂,而此作尤為自得,且青田舊品近時罕有,老蘭其秘藏之。余兩人金石緣深,留作他年印證可。光緒庚子(1900)仲冬既望,侖西識于古窯村之花笑樓。
此外,楊其光所刻“珠江載酒”“潘飛聲印”朱白雙面印的邊款后,有一位名為“漢秋”的題跋者。此人對楊其光的印藝贊許有加:“侖西為蘭史作此印,蓋仿竹垞老人‘江湖載酒’句也,而刀法奇勁直駕古人矣,漢秋觀?!倍@位“漢秋”便是嶺南著名篆刻家胡曼。胡曼(?—1929) ,廣東順德(今佛山市順德區)人,字漢秋,號洞雪,又號漢頑、老漢、曼未、漢老、漢廬,齋名橋西草堂。從南??掠虚恢斡。c潘飛聲、伍德彝游。時黃牧甫游粵,以金石名海內,見漢秋刻印而盛譽之。1911年后居香港,著有《橋西草堂詩集》等。
《印存》中亦收有胡曼所治印章數方,而且印旁也多有楊其光跋語,諸如“圓勁中無半點江湖習氣”等。因此,印章題跋成了二人印學交流的一種有趣形式。此外,胡曼還于乙未(1895年)暮秋為楊其光刻“紅豆”朱文印一方,而且署款詩句也頗具情思:“紅豆紅豆,醉心如酒,西風人瘦,紅豆知否?!币舱峭昶咴拢孙w聲從香港返粵,與胡曼相聚甚歡,胡氏治朱文印“劍士”相贈,印章署款如此記述:
乙未(1895)七月,蘭史道兄返里,連日暢飲,席上治此印奉貽,洞雪胡曼記。
綜上而論,我們大概可以推測:胡曼與楊其光交好,潘飛聲在中間勢必起著重要的引薦作用;胡曼為楊其光治印,而印章最后卻留在潘飛聲手中,這很有可能是潘飛聲代楊其光向胡曼索印,而潘氏又長年奔波在外,一時沒有機會將印章交付楊氏,后來便留在了自己身邊。總之,印章、印款以及印跋,不僅證實、展現了潘、楊、胡三人間一段重要的印學交往,同時也讓我們對以三人為中心的其他相關印友的交游充滿了無限遐思。
前文講到,對胡曼的篆刻影響很大的柯有榛(1814—?),字云虛,自號里木山人,南海人。善畫山水、花卉、人物,尤精摹古,工篆刻,曾從學于吳門篆刻名家常云生,故所刻印亦受浙派的影響,其藝與黃牧甫齊名。馬國權謂柯有榛與謝蘭生、孟鴻光、江逢辰等“俱以蒼古勁健見勝,浸淫漢法與浙派之間,但都能自具面目”[10]?!队〈妗分幸彩沼锌率纤我恢煲话變擅队≌拢渲小罢f劍堂印”“珠江好山水”白文兩面印是他于庚辰(1880)刻贈潘飛聲的。時年柯有榛已67歲高齡,已經奠定了在嶺南乃至全國印壇的崇高地位,而潘飛聲此時年僅23歲,無論年齡還是社會地位,在柯氏面前都是晚生,故而,此印實屬難得。但是,我們如果聯想到胡曼是柯有榛的得意門生,而潘飛聲又與胡曼交好,在胡氏的引薦下,潘飛聲能有機緣得以拜訪柯有榛并請其治印,則又在情理之中。

潘飛聲對柯有榛以浙派為宗、兼習漢印、氣息飽滿、古秀挺拔的印風也十分喜歡。柯氏所治另外一方“海山琴客”朱文印,上款人為清末書畫家熊德立。[11]熊氏與潘飛聲交好,其《西海紀行卷》中記錄了兩人在香港初遇時的情景:“客邸訪熊湘湄(德立),為余彈古琴七弦,皆作離聲?!盵12]從署款可知,該印為熊德立轉贈潘飛聲,潘氏不由喜出望外,并請好友徐新周奏刀記之:“……余所素愛者喜不自勝,然亦一段海山緣也……潘飛聲蘭史記于得見故園松菊快哉之館?!?/p>
與潘飛聲交游的嶺南印人既有德高望重的前輩、同輩知己,亦有諸多的后生晚輩,最終都與他成為志同道合的藝友。鄧爾雅(1884—1954)小潘飛聲26歲,但其印宗秦漢,平正中寓靈巧、挺勁雄肆、光潔妍美的印風深得潘飛聲喜愛?!队〈妗分惺珍浻朽囀嫌诩何矗?919)9月為潘飛聲所治“蘭史”朱文印一方,此年距潘氏1907年定居上海已有12個年頭,我們不禁會想,鄧為潘的晚輩,而潘又離鄉多年,二人為何還能這般熟識?具體原因,除了同鄉情誼之外,1914年,鄧爾雅加入蘇州重要的資產階級革命文化團體“南社”也應是個中原由之一,這似乎直接證實了二人的建交。潘飛聲為南社的重要成員,而鄧氏雖然身處嶺南,卻不遠千里加入社團,并在《南社叢刻》發表大量的詩文,不得不說,這與潘氏的推介應該有著莫大的關聯。此外,鄧爾雅與黃牧甫過從甚密,黃牧甫曾為鄧氏刻“蓮裳翰墨”“花之君子”等印章數枚。如此一來,潘、黃、鄧三人關系交織在一起,再加上潘氏在南社的重要地位,鄧爾雅經潘飛聲引薦入社,自然也就不在話下。
潘飛聲于1907年離開嶺南,來到了當時中國經濟、文化腹地——上海。從地域及文化視角來看,上海開埠之初很大程度是以廣州模式為藍本的,同時上海也是一所移民文化城市。自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正式開埠以來,全國各地的民眾來此謀生,對上海早期的開發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上海也憑借著城市的綜合優勢以及社會的開放程度,不僅成為全國最重要的商貿中心,同時也成為全國的文化藝術中心,其地位已經遠遠超過了廣州。因此,包括潘飛聲在內的很多嶺南文藝家,諸如“粵派”篆刻代表人物易大廠、吳趼人,“嶺南畫派”創始人“二高”(高劍父、高奇峰)兄弟,都紛紛來上海鬻印、辦報,開放共融的上海給他們提供了廣闊的平臺。如此一來,嶺南與滬浙文人進入了一個歷史性的互通與交流時代,而以潘飛聲為代表的旅滬學者,無疑成為兩地藝術交流的一根重要紐帶。
入滬后,潘飛聲的用印多請海派名家刊刻?!队〈妗分惺珍浻悬S賓虹、徐新周、王福庵、高野侯、湯安等滬浙名手為其治印數十方,而且時間幾乎在1909年之后,正好與潘飛聲1907年開始旅滬相吻合。到上海不久,潘氏便加入柳亞子等人發起的南社,成為社中的重要成員,并借助南社的平臺,大大開闊了自己的思想境界。他與當時的滬浙名家,諸如丘逢甲、居巢、居廉、吳昌碩、黃蘆、黃賓虹等人成為至交,并在南社實業家周慶云的集結下,與吳昌碩、況蕙風、喻長霖、趙叔孺、夏劍丞、沈醉愚等在上海成立淞社,進一步打開了自己在上海的交游圈。可以說,入滬后的潘飛聲,開啟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藝術生涯。
徐新周(1853—1925)[13]在《印存》中出現的頻率也非常高,印譜中收有他為潘氏治印達18方之多,時間也比較集中,基本上在1909、1910、1912三年間。徐氏作為當時海上印壇盟主吳昌碩的高足,風格也與老師神似,然其方整峻秀、堅挺剛健的用刀趣味又有別于其師。缶翁晚年目力不及,又苦于應酬,徐新周便成為吳師重要的代刀人之一。細讀邊款,這18方印章既有老友重逢,即興之作 :“老蘭征君游黃金臺歸,重晤滬上,屬星州作印,庚戌五月?!币灿杏讶藙e離,治印為念:“壬子秋七月,老蘭山人歸隱羅浮,吳門弟徐星州作此贈別,記于海上客次?!迸恕⑿於说慕磺橹睿梢娨话?。
潘飛聲晚年由粵入滬,他作為嶺南的文化巨擘,憑借自己的才學與品德,很快在上海贏得了較高的聲譽,進而間接地為嶺南與滬浙兩地的書畫篆刻家搭建起一座互通與交流的橋梁。
余仲嘉作為潘飛聲的嶺南同里、后輩,曾在赴滬時拜訪了潘飛聲。潘氏將自己珍藏的精品印章拿給余氏欣賞學習,令身處嶺南一隅的他大開眼界,感激之余并為潘飛聲治印一方,邊款中記述道:“客滬喜晤蘭老詩人,承示精印,作此為謝。己巳(1929)初夏,仲嘉。”因此,也正因為潘飛聲的入滬,嶺南印人才有更多的機會看到并汲取聚集上海的“海派”“浙派”等名家優秀印作。
前文說到,《印存》中有廣東印人柯有榛刻“海山琴客”朱文印一方,其邊款中有潘飛聲于庚戌(1910)十月五日的一段記文,代刀者也正是海上印人徐新周;另外,嶺南印人何瑗玉刻朱文印“學吃虧”,署款處亦有海上篆刻家湯安為潘代刀題記:“己巳(1929)冬令嗣子肅大令贈,潘飛聲寶藏,湯安觀并刻?!睅X南書畫篆刻家張鼎銘刻白文印“長相思”,潘飛聲也是格外喜歡,出示給學生湯安一并欣賞,并請湯氏在印石旁題記:“何夔庵先生舊藏,辛未(1931)十一月子肅大令寄贈老蘭記,湯安觀于翦淞閣?!绷硗庖环街煳碾p面印“潘飛聲印”“聲”為潘飛聲請楊其光、湯安二人合作而成,楊其光署款為:“癸卯(1903)秋,侖西?!倍鴾仓皇鹨幻?,時間不能確定,但湯氏為潘飛聲所治其他10余方刻有年款的印章,其篆刻時間在1914至1932年之間,也正是二人在上海交集甚密之時,所以,湯安與楊其光合作的這方印章,也應該在這個時段內刻就。
以上可知,以潘飛聲為紐帶,嶺南印人與聚集上海的“海派”“浙派”等篆刻名家展開了印藝上的交流,尤其對于處于發展期的嶺南地區來講,讓時人在當時關注到嶺南印人及其印風,這對近代嶺南印學的發展以及提升它在全國的影響力,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說到湯安,其雅好古詩詞,潘飛聲入滬后,湯安便師從潘氏學習文辭與書畫。從印款“湯安謹刻”“蘭夫子命安仿漢銅印”“命作是印”“為老蘭師刻”便可感受到他對潘師的敬重。饒有趣味的是,我們從湯安為潘師所刻一方祝壽白文印“櫟社之樹”中得知了潘飛聲的生日時間,邊款中記述道:“丙辰(1916)十一月初九日為夫子大人五十九歲生辰,命治此印,義取莊生,即乞誨正,湯安謹志于翦淞閣中。”當然,湯安也可能是提前刻就,但也應與老師生日相距不遠。
不僅與徐新周,潘飛聲同徐的老師吳昌碩同樣交往甚密。二人同為“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14]成員,而且吳、潘以及黃賓虹、徐新周、王一亭等人經常參加題襟館組織的金石書畫會活動,這就大大增多了大家互相交流學習的機會。吳昌碩還曾多次為潘飛聲代定潤例,進一步提升了潘氏在上海書畫界的知名度:
寫五七言聯二元,四屏四元,橫披二元,扇面冊頁一元,題圖、題詩文集、題詞、撰序傳碑銘俱面議。寓上海北四川路橫浜橋克明路翦淞閣,吳昌碩代訂。[15]
蘭史先生,詩文耆宿,江湖寓公,賣文作炊,世欽清潔,為訂潤例,以告知音。寫五七言聯三元,八言四元,四屏十二元,橫披四元,扇面冊頁二元,題圖、詩文集、題詞、撰序傳碑銘,以上俱面議。潤資先送,寓上海北四川路橫浜橋克明路翦淞閣,辛酉(1921年)春日吳昌碩再訂。[16]
而差不多同時期,“嶺南畫派”創始人高劍父、高奇峰連同弟弟高劍僧,兄弟三人于1912年一起來到上海創辦《真相畫報》,后又開設“審美書館”從事美術商業活動,在這期間便結實了吳昌碩、徐新周等海上名家。而且我們從《高奇峰印譜》[17]中得知,吳昌碩、徐新周二人為高奇峰治印多達幾十方,足見三人的交情之深。潘飛聲作為“嶺南三高”的前輩,又較早入滬,而且與潘氏交往密切的名家,諸如吳昌碩、黃賓虹、徐新周等人,“二高”兄弟來滬之后也與他們建立了聯系,不言而喻,潘飛聲在中間勢必起著重要的引薦與推動作用。
在潘飛聲旅滬的藝術交游中,黃賓虹是一位不可不提的重要人物,黃氏與由粵入滬的高劍父、高奇峰、易大廠等書畫篆刻家也多有往來?!队〈妗分惺沼幸环近S賓虹刻贈潘飛聲的“西湖酒客”白文印,印風古樸厚重,氣韻生動,用刀溫文爾雅、不即不離,稱得上黃氏的精心、得意之作。黃賓虹是潘飛聲在上海藝壇的一位摯友,也經常拿自己撰寫的詩詞請潘飛聲作序。裘柱常在《黃賓虹傳記年譜合編》中談道:“下一年(1933),他(黃賓虹)曾把這幾十首詩手寫石印,作為《蜀游詩草》,由他的老友潘飛聲、許承堯作序。潘序由潘手書石印,許序由他代書石印?!盵18]除此之外,王中秀編《黃賓虹年譜》中也多處提到黃、潘二人雅集、唱和、餞別等交游事件。甚至,潘飛聲晚年清貧,靠鬻文為生,逝世后都是由黃賓虹與友人設法籌募葬貲善后費,潘氏的辛酸人生以及與黃賓虹肝膽相照的珍貴情誼,由此可見。
通過分析這批潘飛聲自用印的風格以及邊款題跋,可以看出潘氏對篆刻有著極其敏銳的審美感受。在徐新周的印章邊款中多出現“老蘭先生屬仿漢”“為蘭史先生仿漢銅印”“為老蘭山人仿漢”等題句,由此可知,潘氏對漢印風格情有獨鐘。而且為他治印的黃牧甫、黃賓虹、王福庵、容庚、鄧爾雅、楊其光等印人,篆刻創作大都以漢印為根基。所以,潘飛聲對于印章的審美偏好古雅平正一路,是典型的文人審美取向。
潘飛聲除了精通詩文、書畫之外,其本人也長于篆刻,《印存》中收有一方潘飛聲自刻白文印“把十年幽恨付與吟箋”,反映出潘氏的審美理想。該印在章法布局上方正平實、落落大方;運刀則以方為基調,方中寓圓,追求的也正是漢印質樸、溫雅、婉轉的審美效果。
潘飛聲晚年旅居滬上,距離杭州不遠,杭州的西泠印社一直令他神往,隨之與西泠結下了諸多的金石情緣。
“吳昌碩出任西泠印社社長之后,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如哈少甫等人,通過捐贈書畫義賣在孤山上興造‘題襟館’(隱閑樓),自是有密切滬、浙兩地聯系的意思在。”[19]《海上題襟館為建筑隱閑樓捐得書畫編目抽簽出售啟》載:
題襟館為海上書畫名人會集之處,謀所以傳永久,今在西湖孤山之巔建隱閑樓……蔣星階、毛子堅、郁屏翰、哈少甫(捐存名人合作)十件,吳昌碩書畫十件、何詩孫書十件、徐星舟(印章)十方、潘蘭史書十件、丁輔之印譜十部、王福庵書十件……售劵處:上海四馬路三山會館東首海上題襟館。[20]
名單中即出現了潘飛聲的名字,而潘氏與杭州以及西泠的情緣還遠不止此。除了同西泠印社首任社長吳昌碩以及早期社員黃賓虹等人交好之外,《印存》中還收錄有活躍于滬上的著名篆刻家、西泠印社創始人之一王福庵以及西泠印社早期社員陳澹如(1884—1953)、王杰人(1887—1940)等人為潘飛聲所治印章。
對于杭州,經典名勝西湖同樣為潘飛聲所愛,并多次前往,好友徐新周專門為其治印兩方(“荷花生日在西湖”“虎丘訪劍西湖載酒”)作為紀念。徐氏在邊款中說明了具體時間:“蘭史先生以六月二十四日游西子湖,屬治此印,己酉(1909)八月吳中星州?!薄疤m史先生游虎丘西湖歸來屬作此印,己酉八月徐星州?!秉S賓虹刻贈潘氏的白文印“西湖酒客”,印文內容同樣也與西湖相關,足見潘飛聲對西湖的喜愛以及對西泠的特殊情感。
不僅如此,潘飛聲也多次作詩詠歌孤山盛景與西泠人文。滬上篆刻家王杰人(1887—1940)[21]刻贈潘氏朱文印“襟上杭州舊酒痕”,朱其石在邊款處補刻了一首潘飛聲自作詩詞:“水仙祠畔艤舟還……月明吹笛上孤山。蘭老此詩傳誦一時,癸酉(1933)二月朱其石鐫之印旁?!笔聦嵣希炱涫癁榕孙w聲所治數方印章,其中一方朱文“潘飛聲”是與海上著名書法篆刻家鄧散木(1898—1963)合作完成的,邊款中記述道:“老蘭居士正,糞翁(鄧散木)。其石改作?!贝送猓踅苋擞≌碌氖鹂钸€傳達了另外一條信息:“蘭史詞家清品,癸卯(1903)中和節志瀛屬杰人刻贈?!庇纱说弥踅苋说闹斡r間為1903年,而此時的潘飛聲正旅居香港,還未定居上海,卻能得到滬上名家贈印,這說明潘氏來滬之前已經與海上名家有所往來。事實正是如此,好友楊其光在刻贈潘氏“羊城潘蘭史隨身書卷”一印中署款云:“甲午(1894)三月蘭史將之申江(上海),刻此贈別,侖西。”1894年3月,潘氏已從德國柏林返回故鄉廣州,是年冬才赴香港任《華字日報》編輯,另據林傳濱《潘飛聲年譜》記載,是年“三月,《天外歸槎錄》于潘飛聲廣州棲柵老屋刻成,該書收錄潘氏由柏林回中國的見聞”[22]。所以,此時的他趕赴上海,除了會友之外,借助上海特殊的平臺宣傳一下自己的新書,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由此可以看出,潘飛聲晚年雖然定居上海,但他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對上海這座經濟發達、藝術氣氛濃郁的國際大都市充滿著神往,而且也正是他的到來,極大地帶動了嶺南與滬浙兩地的文藝交流。
《印存》不僅為我們還原了以潘飛聲為中心的廣東以及廣東與滬浙一段珍貴的印學交流,同時還為我們展現了諸多不太為人所知的印壇逸事:吳趼人作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的作者,不僅文學才情超群,而且精通篆刻;朱其石小鄧散木8歲,竟然給當時與齊白石齊名的鄧散木修改印章;楊其光竟把潘飛聲不太為人所知的“艷事”刻于印旁:“壬寅冬間,余與老蘭兄聚首香江,酒壘花圍,頗多樂事。兄之艷福殆白石老仙后身也,因刻兩面印贈之。”而潘飛聲卻又將此印一直留在身邊。
潘飛聲所處的清末民國時期是中國文化藝術史上極為特殊的一段時期,是一個文藝爭鳴、標新立異而且名家輩出的偉大時代,也是嶺南篆刻發展的一個重要時期。一口通商為廣州帶來了足夠的經濟優勢;毗鄰港澳的特殊地理位置,又為廣州帶來了更多的藝術及文學新理念;以黃牧甫為代表的外籍印人的到來,則又為嶺南印學發展補充了新鮮活力與藝術因子,并借助著嶺南這塊經濟、思想沃土,書畫篆刻藝術得到了迅猛發展。潘飛聲作為嶺南的文學巨擘,與印學家、書畫家交集都甚為密切,他介入書畫領域,以及晚年由粵入滬,都極大地加強了嶺南印人以及嶺南同江浙印壇名手的印學交往。
注釋:
[1]潘飛聲與羅癭公、曾剛甫、黃晦聞、黃公度、胡展堂并稱為“近代嶺南六大家”。
[2]南社于1909年成立于蘇州,由柳亞子、高旭、陳去病等人發起,是一個資產階級革命文化團體,并受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同盟會的影響,取“操南音,不忘本也”之意。潘飛聲(劍士)、高天梅(純劍)、俞劍華、傅屯良(君劍)被譽為“南社四劍”。
[3]蔡顯良.從師承關系看清代嶺南篆刻的傳承與發展[J].中國書法,2016(9):113.
[4]潘飛聲早年受廣州的港埠特點影響,開風氣之先,于光緒十三年(1887)應德國聘,執教柏林大學,講授中國文學(包括粵語)??途雍M?年,游歷西歐諸國,著書介紹西方。
[5]潘氏于1894年甲午戰后赴香港,提倡變法圖強,宣傳中華優秀文化。居港逾13載,仗義執言甚具聲望,憑一支雄筆,天下知音頗多。
[6]潘氏于1907年左右,到上海定居,加入南社,與黃賓虹、丘逢甲、吳昌碩、黃蘆等過從甚密。晚年清貧,然不失君子之節。
[7]拓曉堂.潘飛聲自用印存·序[M].廣州十香園紀念館藏《潘飛聲自用印存》原鈐本.
[8]楊其光(1862—1925),字侖西,齋堂為花笑樓、添茅小屋。廣東番禺人,楊永衍之子。善填詞,刻印專師浙派,沉厚遒勁,頗近丁(敬)、黃(易)。存世有《花笑樓詞》《添茅小屋印譜》。
[9]丁戶部即丁惠康(1868—909)。丁氏名惠康,字叔雅,號惺庵。原籍豐順,長期居揭陽縣榕城。丁日昌第三子。曾任戶部主事,所以人稱“丁戶部”。與譚嗣同、陳三立、吳彥復并稱“清末四公子”。
[10]陳永正.嶺南書法史[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1:303.
[11]熊德立,字湘湄,南海人。其父為清朝著名書畫家熊景星。擅古琴、書畫,與潘飛聲交好,山水學沈石田,墨梅師李晴江。
[12]潘飛聲.西海紀行卷,轉引陳左高.歷代日記叢談[M]. 上海:上海畫報出版社,2004:165.
[13]徐新周(1853—1925),字星州、星周、星舟、心周、星洲,齋號為耦花盦、藕花盦、陶制廬,江蘇吳縣人。能作四體書,小篆、漢隸意味嚴正簡古。精篆刻,師吳昌碩,存世有《耦花盦印存》。周斌.中國近現代書法家辭典[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9:618.
[14]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亦稱海上題襟館、題襟館、題襟館書畫會,清末上海一個規模較大、活動頻繁的書畫金石團體。它的前身是1910年成立的中國書畫研究會(又稱上海書畫研究會、小花園書畫研究會),清宣統三年(1911)改本名。題襟館的首任會長是汪洵,副會長為哈少甫,汪洵去世后,由吳昌碩繼任會長,哈少甫、王一亭任副會長。徐昌酩.上海美術志[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4:266.
[15]《申報》1927年3月7日。
[16]徐建融,劉毅強.潘蘭史潤例[G]//海派書畫文獻匯編.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766.
[17]《高奇峰印譜》,一冊,私人藏,原鈐本。主要收錄了吳昌碩、黃賓虹、徐星周、胡曼等人刻贈高奇峰的印章,共計50方。
[18]裘柱常.黃賓虹傳記年譜合編[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85:59.
[19]鄺以明.“嶺南畫派”二高與“海上畫派”的藝文往來:《高奇峰印譜》疏證[C]//孤山證?。何縻鲇∩鐕H印學峰會論文集:上冊.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7:554.
[20]陳振濂.西泠印社史研究導論[G]//西泠印社百年史料長編.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3:29.
[21]王杰人(1887—1940),單名槐,字杰人,號冷舟,浙江紹興人。精治印,又擅刻竹,所刻扇骨精雅絕倫,為西泠印社早期社員。
[22]林傳濱.潘飛聲年譜[J].詞學,2013(2):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