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茶館》中的人物形象塑造藝術

李紅梅

（山西朔州師范高等?？茖W校，山西朔州 036000）

《茶館》是老舍所著的話劇，屬于經(jīng)典的群像類藝術作品。所謂群像類藝術作品，就是作品中并無明顯的主要人物，或者主要人物有兩個及以上的數(shù)量。群像類作品通常會被用于展現(xiàn)一個時代的縮影，或者對某個現(xiàn)象進行縮影闡釋，幫助觀眾在短時間內理解某個復雜的故事。《茶館》作為群像類話劇作品，在我國話劇歷史上具有十分高階的藝術地位。這一方面取決于《茶館》獨特的群像魅力，另一方面也取決于作者老舍對于人物形象塑造藝術的深厚功底。在藝術創(chuàng)作界，經(jīng)常會將《茶館》人物形象的研究作為重要的學習目標。研究《茶館》對人物形象的塑造藝術，可以為觀眾提供比較高等級的文學創(chuàng)作參考，幫助觀眾深刻理解《茶館》、老舍和話劇藝術的獨特魅力。

一、老舍《茶館》中人物形象主次分離的塑造藝術

《茶館》內涉及到的人物眾多，主角以及次要角色相加大概可以達到70 余人。且主要角色和次要角色經(jīng)常會同時出現(xiàn)。這就十分考驗創(chuàng)作者的功底，創(chuàng)作者需要在同一幕中，通過一些話語和行為，幫助觀眾瞬間明確誰是主要角色，誰是次要角色。對此，老舍所采用的方式是將主要人物設置成能夠牽動整個劇情主線，或是能夠預示整個背景發(fā)展節(jié)奏的功能人物，而次要角色大多用于填充故事背景，幫助觀眾理解故事背景的功能人物。

王利發(fā)是《茶館》中最核心的主要人物，他是裕泰茶館子承父業(yè)的掌柜，也是整個時代的縮影。《茶館》中第一幕的背景是1898 年戊戌變法失敗后，當時的裕泰茶館剛開始重新營業(yè)，雖說不是賓客滿堂，但也算是人來人往，各種身份的人都經(jīng)常來光顧茶館，或是聽戲或是閑聊。王利發(fā)是一個比較圓滑，卻不精于心機的人。他所謂的處事圓滑，更多是為了在混亂的環(huán)境中爭取一絲空間，讓自己能夠平安茍活。王利發(fā)這一形象乍看之下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既不是特別聰明，也不是特別愚蠢；不是無比高尚，也不是十惡不赦。[1]王利發(fā)就如同舊中國中的每個小人物，他們被時代浪潮裹挾，對惡勢力和反動勢力不滿，但卻也不敢宣之于口，對于生活態(tài)度的表達相對含蓄，精于處世但最終仍舊落得一個悲慘結局。王利發(fā)這一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暗示了如不改變舊中國，就只能在妥協(xié)中落得悲劇下場。觀眾觀看王利發(fā)的一生，就相當于感知了舊社會的黑暗。裕泰茶館的老主顧，愛憎分明的常四爺也屬于主要人物。相較于王利發(fā)，常四爺明顯更有血性。他代表著面對舊社會壓迫，能夠敢于發(fā)聲和有所作為的一部分人。但常四爺最終也因自己觀念的落后，方法的錯誤而邁入了悲劇結尾。常四爺也同樣組成了社會背景，預示著光有勇氣和膽識、沒有正確方向仍然無法成事的社會規(guī)律。《茶館》中次要人物的主要功能，就是對主要人物所描繪的社會環(huán)境進行填充。小劉麻子和小吳祥子同樣都是子承父業(yè)，但小劉麻子比父親更壞，投靠反動勢力；小吳祥子子承父業(yè)參與了鎮(zhèn)壓活動。這些次要人物的出場頻率不高，但卻充分填補了《茶館》的故事背景，幫助觀眾們理解了《茶館》的故事邏輯，也豐富了劇情。

要有效將人物形象進行主和次的分離，光是對二者的功能進行區(qū)分是不夠的。塑造人物的根本目的是為了塑造戲劇，而塑造戲劇就需要考慮時機、節(jié)奏的問題，綜合而言就是戲劇的塑造應盡可能不出現(xiàn)人物、情節(jié)上的冗余。這就需要創(chuàng)作者進一步考量人物形象主次分離的尺度。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雖然功能不同，但必須要在情節(jié)上緊密相連，這樣才能利用主次的分離，塑造出一個層次分明、內涵多樣、立體清晰的“社會環(huán)境”?！恫桊^》中主要人物王利發(fā)和次要人物小劉麻子和小吳祥子等人，都屬于子承父業(yè)。雖然從具體的工作上，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有著明顯的差異,但觀眾會明白這些子承父業(yè)的角色實際上處于緊密結合的狀態(tài)，共同組成了那段黑暗社會的不公現(xiàn)象。[2]

二、老舍《茶館》中人物性格精準表現(xiàn)的創(chuàng)作藝術

人物是戲劇的靈魂，而人物塑造的質量，很大程度取決于創(chuàng)作者是否能夠精準表現(xiàn)不同的人物性格。換言之，就是創(chuàng)作者是否能夠通過精準的人物性格塑造，讓筆下的人“活起來”?！恫桊^》作為一個群像話劇，在人物性格的表現(xiàn)上可圈可點。話劇本身的表現(xiàn)幅度相對有限，演員只能在一個相對狹窄的空間進行表演。但《茶館》在臺詞上用力，用豐富的表演語言來完成人物性格的塑造。《茶館》本身就屬于鄉(xiāng)野題材，在臺詞上更加接地氣，也更能夠突出不同的人物性格。

《茶館》中許多精彩的情節(jié)都是通過不同角色生動的臺詞、對角色外貌的形容來展現(xiàn)。例如，在塑造唐鐵嘴時，唐鐵嘴基本都是煙斗不離手，佝僂著背脊賊眉鼠眼的形象出現(xiàn)。與人說話時也是神神叨叨，話里話外透露出所謂面相、手相、命數(shù)等詞匯。在談到一些政治相關的大事時，唐鐵嘴通常會說出一些沒有立場，自私自利的話語。例如“大英帝國的煙，日本的白面，都伺候我一個人，多好的日子！”寥寥數(shù)語就能令觀眾意識到，這是一個吸鴉片、招搖撞騙、沒有理想和堅定立場的無恥之徒。[3]沈處長出場時，形象收拾得干凈利落又有氣派，一副軍政要人的作風。但在與下級談話時，面部表情和話語都十分傲慢，眼睛斜視惜字如金。在與自己同一級別的軍統(tǒng)成員對話時，卻是口若懸河，恨不得五官都擠到一處去調笑。僅幾筆勾勒，一個尊崇尊卑等級的軍統(tǒng)要員形象就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整體來看，《茶館》中對于人物性格的精準表現(xiàn)，就是通過外貌、話語的勾勒，以及同一對象與不同對象之間的差異來呈現(xiàn)。

三、老舍《茶館》中人物內涵意指的營造藝術

人物的內涵意指，指的是不同人物所代表的深層次的創(chuàng)作意圖。創(chuàng)作者去創(chuàng)造不同的角色，就是想要將一些社會現(xiàn)象、社會規(guī)律，以更加立體和主觀的形象進行呈現(xiàn)。《茶館》中的人物，基本都承載著老舍對于舊社會、新社會的辯證思考。而《茶館》的優(yōu)勢之處在于，老舍通過強大的人物塑造功底，有效地賦予了不同人物不同的內涵意指。《茶館》中人物內涵意指的營造技術，基本可分為兩類。

第一類是通過人物言行和思想的矛盾，來塑造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人。王利發(fā)就是比較經(jīng)典的代表性人物。王利發(fā)子承父業(yè)讓茶館重新開業(yè)，他年輕又精明，在北京城中許多有名茶館都倒閉的情況下，他仍然能夠將裕泰茶館繼續(xù)經(jīng)營下去。能夠在復雜又混亂的社會中，將茶館這樣吃人氣飯的營生經(jīng)營下去，能夠說明王利發(fā)的聰明和精明。他為了穩(wěn)定茶館，每天堆笑逢迎說好話，希望國泰民安但卻也不敢同反動派們斗爭。本是個本分的買賣人，但為了保住茶館也曾不惜引進所謂的女招待。王利發(fā)這一生，思想和行為始終都是矛盾的。雖然沒有做過壞事，但有時不作為恰恰也是一種作為。最終，在國民黨黨棍的威壓下，王利發(fā)不得不放棄自己堅守一生的茶館，懸梁自盡。老舍塑造王利發(fā)這樣一個矛盾的人物，就是借王利發(fā)來代表社會中逆來順受、沒什么人生理想的小市民們。借由王利發(fā)的悲劇結局，對舊社會的黑暗進行強烈的譴責，即面對黑暗的社會，一味地順應根本不能支撐人們生存下去。

第二類是通過同一場景內不同人物的對比，以人物的生活變遷來反應社會演變，用群像來營造更深刻的內涵意指。裕泰茶館無疑是《茶館》中的主要場景。從一開始的人來人往到最后的破敗不堪，裕泰茶館見證了時代的變遷。而茶館中的人物也在不斷變換。俠骨豪情的常四爺，從吃皇糧的旗人到入獄，出獄后又參與反帝斗爭，憑力氣賣菜吃飯又到晚年的窘迫。常四爺?shù)纳钭冞w，無疑是社會的責任。他代表了精忠愛國，但卻因思想的落后而最終跌進厄運中的人們。承載了老舍對于新中國新思想的期望，即愛國的人們既要有堅定的思想、也要有先進的思想。要保持思想的正確性，才能不被時代洪流沖走，才能不像王利發(fā)和常四爺一樣跌入厄運?？偟膩砜矗仙帷恫桊^》中人物形象塑造的藝術，十分具有分寸感。老舍在形容人物時并不會為了更易理解而多加筆墨，會給予觀眾一些思考的空間。從而令話劇中的人物，逐漸用各色各樣的形態(tài)，構成一面鏡子，促使觀眾透過歷史鏡子進行思索。

研究老舍《茶館》發(fā)現(xiàn)，群像人物的塑造如果想要做到多而不亂、特征鮮明，就必須弄清楚不同角色的作用，以及盡可能不出現(xiàn)作用相同的角色。作者在塑造一個場景時，不能將人物的活動軌跡限制在某個逼仄的場景中，而是應該借由場景去映射一個更大的社會環(huán)境或社會現(xiàn)象。文本中的角色們可以是小人物，但必須要保證觀眾能夠看到淺層意指下的深層象征。而如果要令一個小角色能夠擁有既定的功能，就需要從其一言一行，乃至外貌裝扮入手，去塑造一個立體的人物形象。但不能將這些信息直接傳遞給觀眾，而是要留給觀眾一些想象和發(fā)揮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