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忙完手頭工作,習慣性地拿起手機,在百度里瀏覽推文,已是我多年的習慣。隨著那一篇篇文章被我由上至下滑動,一篇名為《80年代的潮州茶具》的躍入眼簾。我隨即點擊進入,滿滿的年代感迎面撲來。只見,文章里面的幾樣茶具,都是我兒時陪伴過的工夫茶具:黃銅仿古燒水壺,銅制煤油爐,白瓷圓盤茶具,還有那套讓潮州80后刻骨銘心的“迷你版茶具”——深山藍水的瓷釉茶盤,讓我的眼睛,頓時朦朧不清。我揉揉眼,一幕幕熟悉的場景,浮現于眼前。
孩提時代的我,在外公家寄養。每日午后,外公都會慢悠悠地端起他那套已經泛黃的白瓷茶具,與那套黃銅色燒水壺、煤油爐,擺放在棕紅色的小方幾上。我最喜歡盯著外公劃拉火柴。那時候的我,對火柴是既懼怕又好奇。懼怕的是,長輩們從來都是警醒火的危險性,教導不可以玩火;好奇的是,這一根牙簽似的纖細之物,怎么就能夠生火。只見外公駕輕就熟,左手捏著火柴盒,右手將一根火柴朝盒子側面輕輕一劃,隨著“哧哧”聲響,便跳動出那耀眼的“藍”。且就是這跳躍的“藍”,成就了一杯杯工夫茶。一會兒工夫,外公已將三杯晶瑩透亮的淡黃色液體置于茶杯之中。我往往不會認真地端起茶杯喝茶。每次,我都會去里屋,翻出我那套迷你茶具。迷你茶具不是仿真,而確實是真白瓷茶具。只不過,它的尺寸、容量,只有常版白瓷茶具的大約五分之一。我會將外公沖好的茶端起,往迷你茶壺里加滿,蓋上壺蓋。再將迷你茶壺的茶,又倒入那三個小拇指般大小的迷你茶杯里頭。每當此時,外公都會咧著嘴笑,露出他那因常年喝茶而變黃的大牙。他端起大杯,說道:“物杯(潮州話,意為喝一杯)?”我也就立刻捏著我的小杯,高舉著碰了一下他的大杯,往嘴里一抿,相視而笑。即便現在,琳瑯滿目的工夫茶具,式樣精美,功能齊全,我卻仍然會選擇簡單、普通的白瓷茶具。
外公還教會我泡制“工夫牛奶茶”。猶記當時,每日下午時分,外婆便用奶粉沖上一杯牛奶遞過來,裝進我那粉紅色小狗塑料杯中。可兒時的我,對牛奶不感冒,甚至嫌棄那個腥濃的味道。基本上,我都不肯喝,或是只喝兩口。外公見狀,便對我說,給你變個魔術。只見他將煤油爐上內有翻滾著的沸水其形狀如潮州柑的小銅壺木質手柄握住,提起,掀蓋,“高山流水”般文雅地往茶甌中黑褐相間的茶葉“嘩嘩”倒水,蓋上。滿是老繭的手也不怕燙,端起茶甌按住茶蓋,露出一條小細縫,便往我的牛奶杯中注入茶水。說時遲那時快,一杯香氣四溢的茶味牛奶便出來了,確是神奇!濃郁的奶味被沁人心脾的茶香所淡化,兩者的融合,卻又恰到好處。我緊握塑料杯,“咕嘟咕嘟”,一飲而盡。當今各式奶茶店,不斷推陳出新,口味繁多。而我,仍只鐘情于自己沖泡的“工夫茶加牛奶”。
記憶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論你攤開,還是緊握,終究還是會從指縫中,一滴一滴流淌干凈。遂于腦中展開穿越時空的畫卷,體現如水倒流年。直至,我永遠向往的空間;直至,我深深珍藏的童年。
凳子上的月亮
遙遠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
這首《彎彎的月亮》,被當時10歲的我,刻在腦海,烙在心里。記得,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時,剛好是農歷八月十五,中秋夜。中秋,從古至今,是華夏民族非常具有意義的節日,它代表著團圓、圓滿,是一個神圣且喜慶的節日。但同時,有時它卻也是懷念且悲傷的日子。所處人生階段不同,所聽的歌曲、感覺也隨之不同,而其賦予的意義,也就不一樣。1992年的中秋夜,香港電視臺正好就是邀請呂方演唱了這首歌曲。當時的呂方,身著全套白色西服外套,在煙霧彌漫的舞臺中,從升降臺上,緩緩降落至舞臺。舞臺的背景,是一大幅深藍色夜空的景象,上面點點繁星,繁星中有一輪圓盤大小的明黃色滿月。點點繁星下,一艘彎彎的如月牙般的小船,船的上面,依稀坐著兩個人,持槳劃船。那個時刻的我,并不太懂得歌詞個中意味,只是覺得,歌星很有型,音樂很動聽,舞臺很漂亮,僅此而已。
彎彎的月亮下面/是那彎彎的小橋……
隨著歌曲的緩緩流淌,那晚,更加讓我心心念念的,是“拜月娘(潮州話)”。家鄉的習俗,每年的中秋夜,都會對著高掛月亮的方向,在陽臺或其他空曠處,奉上水果鮮花,拜月娘。我是把大半個心思,都放在外婆擺放著水果糕餅的那張大圓桌上面。一大盤新鮮、嬌艷欲滴的水果:龍眼、荔枝、哈密瓜、柚子、葡萄、柿子。旁邊有4塊書冊糕(一種類似書本造型的白色糕點,潮州特色食品)、兩盒大紅色四方鐵盒的月餅,鐵盒上面印著“嫦娥奔月”圖案。但我覺得最喜慶、最具佳節氣息的,反而是那擺放在水果盤柚子上面的那一個紅色小“囍”字剪紙。外婆手巧,這個“囍”字就是出自她手。剪紙精致、細膩,仿佛是雕刻出來的。我特別愛握著外婆的手,雖然,它粗糙,長著硬繭,卻是安全、溫暖的。呂方的歌曲演唱完畢,拜月娘也完成了,外婆搬了一大一小兩張凳子,我倆并肩坐在大圓桌前賞月。外婆拿了一串龍眼遞給我,我迫不及待地接過,掰掉褐色粗殼便往嘴里送。
外婆怕我噎到,叫我“慢點,慢點”。我吐出核,邊嚼著龍眼肉邊語言含糊地對外婆說:“這龍眼真甜!外婆,我以后的壓歲錢都給您買龍眼吃!”因為這句話,外婆特別開心,在很久之后,即便我已經長大,她還逢人便說,我當年多孝順。但其實,我也僅僅只是在那年,將自己的壓歲錢,全部塞給外婆。但她開心地收下之后,卻又全數還給了我。
阿嬌搖著船/唱著那古老的歌謠/歌聲隨風飄/飄到我的臉上……
童年的時光,與外婆朝夕相對,光陰中的美好,卻如疾風般呼嘯而過。轉眼間,我已經離開家鄉,去外地上大學。見外婆的日子,也僅僅是在寒暑假,我卻忙著自己的玩樂,蹉跎著不去外婆家。偶爾去一次,也是匆忙而回。外婆看到我,很開心,依然如我小時候那般,伸過手來要撫摸我的臉蛋。我躲開了,我雖看到外婆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卻不以為意。
外婆經常對我念叨一句話:“有放假就多來啊……”我這邊應允,那邊早就忘得一干二凈。后來,參加工作就又更加忙碌,看望外婆的時間,成了過年一次。直到,那一次,舅舅說外婆病了,很多天昏昏沉沉,認不出人。我去看她。迷糊中的她,還認得我,叫了我的小名,問我說:“你放暑假啦?”我心中頓感悲愴。過了些天,我再次去看望她,沒想到這次病已經好了七八分,精神抖擻。我很開心。臨走前,我答應她,假期會再去看她。當時正好臨近中秋與國慶長假。
那年,離中秋節還有三天時間的那天,接到噩耗,外婆去世了。在那一刻,我恍然明白過來,外婆“病好了”,只是海市蜃樓的景象。
三天后的中秋夜,我戴著耳機,一整夜,循環播放著呂方的《彎彎的月亮》,那年中秋夜,身著白色西裝深情演唱的呂方,煙霧彌漫的舞臺,那輪高高掛在暮色里的圓月,還有我的童年一大一小兩張凳子,這時間的河流,已流在我的心上。
作者簡介:
陳小丹,中國檔案學會會員,廣東省散文詩學會會員,潮州市作家協會會員,湘橋區作家協會副秘書長,“文學湘橋”南方號執行主編,創作多為散文、散文詩、詩歌等體裁,作品散見于《三角洲》《鄂州周刊》《鄂州文學》《人民日報》《南方日報》《潮州日報》《中山日報》《河源日報》《潮州鄉音》《嶺海潮音》《韓江》等報刊。
責任編輯/石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