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導信息如何像病毒一樣傳播

在《防愚指南》一書中，心理學家桑德 · 范德林登提出，我們可以部署一種認知疫苗來對抗煽動性宣傳。

在2022年初的幾個月里，美國情報官員宣布，俄羅斯的宣傳人員即將發布一段假視頻和許多假照片，并聲稱它們展示了烏克蘭的侵略行為。桑德 · 范德林登（Sander van der Linden）在他的新書《防愚指南：誤導信息為何能感染我們的思想，以及我們如何建立免疫》中寫道：“這些宣傳活動的目的不在于讓外國觀眾相信俄羅斯的軍事行動在某種程度上是合理的，而是讓人們更難分辨虛構和事實?！?/p>

他表示，這些誤導信息旨在分散政治分析人士和事實核查人員的注意力，迫使他們追蹤并揭穿那些明顯是錯誤的信息。范德林登指出，在努力消除虛假信息時，人們面臨的障礙之一在于謊言和假新聞往往簡單且容易記住，但科學常常以細致和復雜的形象呈現。換句話說，事實性的科學信息中滿是謹慎保留的措辭，誤導信息和陰謀論卻總是言之鑿鑿。

陰謀論者的另一個特點是憤怒。范德林登寫道：“通過分析推特上最受歡迎的陰謀論者在數十萬條推文中使用的語言，我們發現，和他們的科普類同行相比，他們表達的負面情緒（尤其是憤怒）要多得多。”

在分析陰謀論者的語言模式時，他的團隊還發現，他們傾向于“更多地談論其他群體和權力結構”，而且他們使用臟話的頻率比對照組更高。

范德林登提出，誤導信息和陰謀論代表了“心靈的病毒”，這種病毒會附著在大腦上，并劫持其“基本認知機制”。與其他病毒一樣，誤導信息通過與其他感染者的接觸傳播，但范德林登聲稱，這種傳播可以通過“心理疫苗”來阻止——該疫苗“不需要任何針頭，只需要一個開放的心態”。

據范德林登說，心理學家威廉 · 麥奎爾（William McGuire）在幾十年前首次提出了可以通過認知疫苗來抵御煽動宣傳的想法。范德林登說，麥奎爾的研究為“預鋪”的概念奠定了基礎。麥奎爾假設，如果在人們接觸到政治宣傳之前，就向他們詳細警告他們將遇到的宣傳類型，他們就更有可能將其視為誤導信息，因而更不容易接受它。1970年，麥奎爾在《今日心理學》上發表了一篇題為“一款針對洗腦的疫苗”的文章，總結了他的研究成果。

麥奎爾于2007年去世，但范德林登和同事們做的許多實驗都以他的研究為基礎。其中一個實驗測試了范德林登團隊開發的一個旨在訓練人們識別誤導信息的工具?！秹南ⅰ肥且豢罹W絡游戲，它讓玩家有機會成為假新聞的邪惡制造者。游戲允許玩家嘗試“六度操縱”策略——范德林登的團隊認為這六種技巧是誤導信息的標志。這些技巧包括詆毀（一種通過攻擊批評的源頭來轉移人們對指責的注意力的技巧），故意利用恐懼和道德義憤等情緒來激怒人們，挑起兩極分化，冒充專家或合法新聞媒體，宣揚陰謀論，網絡挑釁。

研究人員測試了玩家在參與游戲前后識別假新聞的能力，在包含15 000次試驗的數據集中，他們發現“每個人識別誤導信息的能力在玩游戲后都有所提高?！狈兜铝值菍懙馈Ｄ切┰谟螒蚯皽y驗中識別假新聞能力最差的人取得了最大的進步，但是進步幅度并不大：“平均而言，在玩游戲后，玩家將對假新聞標題的可靠性評分下調了約0.5分（分值范圍為1～7分）?！?/p>

在另一項實驗中，范德林登的團隊讓志愿者接觸一組特定的、真實存在的有關全球變暖的誤導信息，但事先警告他們“一些團體出于政治動機使用了誤導性的策略”來暗示氣候科學家對氣候變化的原因存在分歧，而事實上，絕大多數氣候科學家都認為氣候變化應歸咎于人類。研究人員發現，這一警告使得志愿者不那么容易接受有關氣候變化的誤導信息。接觸過兩個“預鋪情景”的人將他們對“人類造成了氣候變化”這一科學共識的可靠度估計上調了大約6.5%～13%，其中，更詳細的那次預鋪預警造成了最大幅的上調。而且，這一結果與志愿者最初的態度無關。他寫道：“我們并不僅僅是在向皈依者布道?！?/p>

范德林登認為，通過接種疫苗來幫助人們對抗誤導信息是有可能實現的，但如果說我們從新冠病毒大流行中得到了什么教訓，那就是：研制疫苗是一個挑戰，說服人們接種疫苗則是另一個挑戰。

一個有希望成功的方法是將預鋪材料嵌入社交媒體平臺。范德林登寫道，他的研究團隊與布里斯托大學的認知科學家斯蒂芬 · 萊萬多夫斯基（Stephan Lewandowsky）一道，同谷歌旗下拼圖公司的貝絲 · 戈德伯格（Beth Goldberg）合作制作了一些預鋪視頻，它們可以嵌入YouTube不可跳過的廣告空間（谷歌是YouTube的母公司）。視頻一開始就警告觀眾，誤導信息可能會試圖操縱他們的觀點，隨即解釋如何發現和抵御這類誤導信息，最后給出一個該種操縱的“微劑量”示例，以幫助他們在未來識別出此類信息。

測試發現，觀看過這些視頻的人變得更擅長識別包含特定操縱策略的帖子，他們此后就不太傾向于在自己的社交網絡中與他人分享這類內容。

那么問題出在哪里呢？出在YouTube最終沒有使用它們。雖然該公司不曾公開具體的反對意見，但很明顯，遏制誤導信息的傳播或許并不總是符合社交媒體公司的最佳利益。

當范德林登在描述誤導信息的問題時，他的表現最為出色，但他為提供可行解決方案付出的努力往往不盡如人意。他提出了11種“抗原”來幫助阻止誤導信息的傳播，但它們更像是對誤導信息本質的智者觀察，而非應對它的可行步驟。

例如，讓我們細想一下抗原4。范德林登寫道：“盡量減少誤導信息的持續影響，因為誤導信息在我們大腦中停留的時間越長，影響力就越大?！彪m然這可能是事實，但要采取相應行動并不容易，對于具體怎么做到這一點，范德林登幾乎沒提供什么建議。同樣，抗原2是“激勵準確性：創造一個人們努力追求準確而非政治立場的環境”，聽起來很明智，但在我們當前的政治宗派主義環境中，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呢？

這本書的最后一章題為“如何為你的朋友和家人接種疫苗”，該章節給出了善意的建議，但可以說效果微弱。當然，范德林登提出了一種他稱之為“基于事實的接種”的技巧（警告人們即將接觸到關于某個特定話題的誤導信息），它在某些情況下可能有效，但它是否曾說服過某人那宣揚陰謀論的叔叔呢？而且，我認識的人里只有一個人能夠用上范德林登的建議，用脫口秀或者娛樂視頻來進行有效的預鋪，但他是一位專業喜劇演員。

“基于技巧的接種”則提醒人們提防用于傳播誤導信息的具體技巧，而非試圖駁斥特定的觀念，這可能更容易實施。事實上，范德林登寫道，他在自己的研究和個人生活中都發現：“揭示操縱技巧遇到的阻力要比試圖告訴人們事實是什么時遇到的阻力更小?！?/p>

他的解決方案針對的是一個非常困難的問題，所以我們很難因他未能提供令人滿意的答案而責怪他。我們正一邊處于公眾信任危機之中，一邊被誤導信息狂轟濫炸，對于這個困境，不存在簡潔易懂的答案。范德林登的書專業地闡述了對抗誤導信息的策略。如果這些策略更容易實施就好了。

盡管如此，他仍充滿希望?！霸趯拐`導信息的斗爭中，我們并非毫無防御能力，”他寫道，“對抗它的第一步在于你發現與中和它狡猾技巧的能力?！盀榇?，請把這本書當作指導你戰勝‘操縱’這一黑魔法的指南。”

資料來源 Undark

本文作者克里斯蒂 · 阿施萬登（Christie Aschwanden）是一位榮譽等身的科學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