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蘇菲：為共和國奉獻終生

在上海話劇藝術社初露鋒芒

1920年5月19日，一名叫周素珍（周蘇菲的原名）的女嬰出生于浙江舟山沈家門一戶民族資本家家庭。爺爺周祥茂創辦了一家船廠，父親周吉枚曾留學日本，后從事船舶修造業。

在沈家門培英小學和定海女中完成基礎教育后，周素珍出落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性格活潑開朗的她，最喜歡在舞臺上唱歌跳舞。面對臺下的老師同學，她總是不吝露出明媚可人的笑容。大家都很喜歡她。

1935年，家里為十六歲的周素珍安排了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不料她卻不愿意過相夫教子的生活。周素珍拒絕封建包辦婚姻，擺脫了從小姐到太太的家庭婦女宿命，毅然離家出走，去上海闖蕩。

通過朋友介紹，頗有人緣的周素珍進入上海話劇藝術供應社，成了一名自力更生的女演員。這個話劇社的發起者和管理者是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當時的左聯已在上海成立了五年。左聯以在文藝界宣傳共產主義思想為綱領，其創辦的刊物在國內頗具影響。同年夏天，周素珍考入上海正風中學的高中文科班，邊工邊讀。

很快，天生麗質又聰明好學的周素珍被天一影片公司的青年導演王濱發現。王濱邀請她在電影《海葬》中出演漁家女這個角色。周素珍欣然接受。《海葬》反映的是漁民受壓迫的苦難生活，由田方、魏鵬飛等主演。作為配角，周素珍出演的清純漁家女給觀眾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然而，周素珍的星途卻被日益緊張的國內局勢打斷了。

1936年初，為適應抗日救亡運動的新形勢，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左聯宣布戰略性解散。

次年七七事變爆發后，上海再也容不下一個安靜的舞臺。國民黨當局非但沒有建立抗日統一戰線，還大肆抓捕共產黨員。周蘇菲和她的劇社同事們是曾經公開宣傳抗日的文藝積極分子，所以也在黑名單中。

于是，在組織的安排下，剛滿十八歲的周素珍和話劇藝術供應社的其他演員一起撤離了上海。他們經香港轉至越南，再從越南前往云南昆明。在昆明，周素珍參加了昆明抗敵后援會，從事了一段時間的抗日救亡活動。

1939年8月，在中共地下黨組織的安排下，周素珍等一路向北，途經西安，奔赴延安，在革命根據地繼續工作。在魯藝，周素珍找到了值得為之奮斗終生的目標。

在延安成為魯藝的校花

1938年2月，毛澤東和周恩來領銜，由林伯渠等人聯名發出魯迅藝術學院之《創立緣起》。該文指出，藝術是宣傳、發動與組織群眾的最有力武器，培養抗戰的藝術工作干部是不容稍緩的工作。接著，大批文藝工作者陸續從全國各地抵達延安，加入魯藝。4月10日，魯迅藝術學院正式成立。28日，毛澤東在魯藝發表演講說：“魯迅藝術學院要造就具有遠大的理想、豐富的斗爭經驗和良好的藝術技巧的一派文藝工作者，這三個條件缺少任何一個便不能成為偉大的藝術家。”

魯藝初期設戲劇、音樂、美術三個系，后增設文學系。各系除專業課外，以政治理論和文藝理論為共同必修課。二十歲的周素珍進入魯迅藝術學院，學習文學和戲劇。她的畢業作品是話劇《帶槍的人》。

1942年元旦，話劇《帶槍的人》在延安正式演出。該劇劇本由當時的蘇聯作家包戈廷創作于1937年，是列寧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以1917年發生的俄國十月革命為背景。魯藝排演這部話劇旨在用十月革命的精神激勵國民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這部話劇在延安公演后受到了戰士們的歡迎。而在魯藝被視作校花的周素珍，作為一顆文藝新星，即將冉冉升起。

1942年畢業后，周素珍被分配到魯藝實驗話劇團擔任正式演員。值得一提的是，抗日戰爭期間，文工團的演員們除了排練和演出，也需要參加戰斗。一次演出途中，他們突然遭遇了掃蕩的日軍。平日里訓練有素的周素珍和戰友們毫不猶豫地跳進了廢棄的壕溝，與日軍展開了激戰，表現十分勇敢。

1943年，周素珍加入了向往已久的中國共產黨。事業蒸蒸日上的同時，她在延安還遇到了相守一生的愛人馬海德。

與“洋大夫”馬海德結為戰地伉儷

馬海德于1910年9月26日出生于美國紐約州的布法羅市，原名沙菲克·喬治·海德姆。他們家是一個來自黎巴嫩的阿拉伯移民家庭，父親是煉鋼工人。1918年世界性流感爆發，海德姆兄妹四人都被感染，而父親已被裁員，失業在家。幸虧一位好心的醫生肯幫忙，他才撿回一條命。海德姆從此立志學醫。

1933年秋天，二十四歲的海德姆從日內瓦大學臨床診斷專業獲得醫學博士學位后，與兩名同學一起，懷著治病救人的夢想來到上海，攻克傳說中的“熱帶病”。他們合伙在九江路開了一家診所，為中國的窮人提供醫療服務。然而中國的窮人根本不會走進外國人開的診所。于是兩個同學失望地回了美國，只有海德姆想再堅持一下。

1936年，海德姆在上海一家書店偶遇了一名進步人士，經其引薦，他在舞會上結識了宋慶齡。從此，他開始投身中國的革命活動，一邊學習馬克思主義著作，一邊將自己工作的診所當成聯絡站。這年夏天，海德姆在宋慶齡的推薦下，和記者斯諾一同來到中國工農紅軍的臨時駐地保安（現志丹縣）。

保安這座西北邊防小城曾是古時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中原的要塞。他們隨紅軍第一方面軍南下甘肅，與長征途中的第二和第四方面軍會合，最后抵達目的地——革命圣地延安。10月中旬，當斯諾完成采訪任務準備離開時，海德姆對他說：“請不要在報道中提我的名字，我要留在這里。”

斯諾經西安返回北京后，歷時一年寫出了《紅星照耀中國》一書，第一次向全世界宣傳了中國共產黨與紅軍的奮斗歷程和革命理想。而于1937年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海德姆儼然成為延安有名的“洋醫生”。二十年后，斯諾還來中國看望了海德姆以及他的妻子周蘇菲。

這個濃眉大眼、獅鼻闊口的外國青年，經常背著一只醫藥箱，騎著駿馬，奔馳在陜北的黃土高坡上，替軍民治病。海德姆熱情隨和，醫術精湛，很快就融入當地軍民的生活中，還學會了陜北方言，并且給自己取了一個中國名字“馬海德”。使用馬姓是為了表達他在西北工作中與回民建立起來的友誼。而周素珍后來使用的中西結合的藝名“周蘇菲”，風格與“馬海德”十分相似，就是兩人結婚后，馬海德替她取的。

周蘇菲和馬海德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魯藝的校門口。一個女同學告訴周蘇菲，那個老外醫生就是大名鼎鼎的馬海德。有一天，周蘇菲得了病，兩人這才有了正式認識的機會。

當時延安的生活條件很艱苦，平時的主食是小米。在江南長大的周蘇菲吃不慣小米，加上西北內陸和東南沿海的氣候也有很大不同，水土不服的她病倒在了來延安后的第一個冬天。

周蘇菲躺在病床上，鼻塞發燒，十分痛苦。迷糊間看到一個醫生進來摸了摸她的額頭，之后就昏睡了過去。等她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馬海德。原來他一直守在周蘇菲的床前，直到她清醒。周蘇菲睜開眼睛后，沖馬海德露出了她的招牌笑容。此后馬海德的腦海里就再也沒有忘記這張美麗的東方面孔。

男未婚，女未嫁，又有著共同的政治信仰，馬海德開始找機會接近周蘇菲。然而，年輕的周蘇菲并沒有猜到馬海德的心意。外向愛熱鬧的她，每次都會帶上同學朋友一起赴約，令年長她十歲的馬海德好生著急。最后令他鼓起勇氣射出丘比特之箭的居然是一個難產的孕婦。

1940年的除夕夜，魯藝大禮堂舉辦了一場迎春舞會。周蘇菲剛吃完晚飯，就聽見禮堂里鑼鼓敲得震天響，不知是誰在宿舍門外喊著快走快走，晚會開始了。她和室友林蘭趕緊跟著人流跑去。禮堂里人山人海，穿著戲裝的馬海德正在舞臺上跳“加官”——這是過年才演的喜慶劇目。

只見他蹬著高底鞋，畫著大花臉，兩只大眼睛閃閃發光，把觀眾逗得哈哈大笑。跳完后，大家不讓他下臺，他只好憋著嗓子又唱了一段《桃花江是美人窩》，臺下又是一片叫好。下一個節目是京劇《打漁殺家》，周蘇菲不感興趣，回宿舍休息了一會兒。等她再次回到禮堂，舞會已經進入交誼舞環節。

就在不會跳交誼舞的周蘇菲一個人站在大柱子旁當“壁花”的時候，馬海德帶著一個舞伴從她面前轉了過去，并溫文爾雅地跟她打了個招呼。下一支樂曲開始時，他就來邀請周蘇菲。馬海德舞技出色，本來就有文藝天賦的周蘇菲學得很快，踩了幾次腳后就跟上了步子。于是一圈又一圈，兩人越跳越帶勁，一直跳到舞會結束。

在跳舞期間，兩人聊了起來，發現非常談得來，原來他倆都是話劇愛好者。馬海德心動不已，這位中國姑娘從內到外都深深吸引了他。他說他今晚不回城，在蕭三那里過夜。蕭三是著名詩人，也是魯藝文學系的老師，一個人住在東山上的一孔窯洞里。

沒想到醫生還會跳舞演戲，更沒想到醫生的朋友居然是個詩人。帶著對馬海德的深刻印象，周蘇菲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魯藝的學生宿舍在禮堂后的幾排窯洞里，她和林蘭住一個窯洞，里面有個較小的套窯，住著一位懷孕的李大姐。

周蘇菲失眠了，腦海里回放的都是關于馬海德的片段。此時，里頭傳來了呻吟聲，李大姐要生了。她趕緊起床喊來鄰居，然后和林蘭一起去東山上請馬大夫來幫忙。接下來發生的故事永久地留在了周蘇菲的記憶里：

漆黑的冬夜里，我們翻過了兩座大山坡，少說也有一兩里路，兩個手電筒，電池的電用光了，山里不時傳來狼的嚎叫聲，我們又急又怕，大冬天，兩人都出了一身大汗……東山上所有的窯門都關得緊緊的，不知蕭三老師住在哪一孔里，沒處詢問，也不敢敲門，我急得蹲在地上哭了起來。正在這時，旁邊的門響了一聲，里面出來一個人，定睛一看，正是我們要找的馬海德大夫。我抹抹眼淚，說有個大姐要生孩子了，快救人去吧。他有些猶豫，說他不是產科醫生，我不由分說，催他穿上衣服，拉著他就走……到了我們窯洞里，他把閑人都打發走，留下我和林蘭給他做助手……黎明前，一個小女嬰降生了。李大姐高興得流出了幸福的淚，給孩子取了個名字叫“集體”……

周蘇菲謝過馬海德后，馬海德卻完全沒有回去睡覺的心思，就對她說：“你看天亮了，天氣這么好，我們出去散步，看日出好嗎？”

于是，兩人去了延河邊。來延安那么久，這卻是周蘇菲第一次見到河邊的清晨美景。天邊的朝霞，抹著一片紅暈，映照著黃色的沙土，一夜的勞累，似乎都消失了。馬海德毫不吝嗇對周蘇菲的贊美——夸她的手美得像象牙雕刻出來的，又夸她動作敏捷應該學醫，還說她性格也像人一樣美，既開朗又溫柔……

道別的時候，馬海德向周蘇菲求婚，然后騎著馬一口氣跑到了王家坪，沖進門去找政治部主任王稼祥，開口就說他要結婚。婚后，他坦白因為周蘇菲實在太漂亮，怕被別人搶走，所以那天才想出了趁熱打鐵的辦法。

相處時間雖短，可周蘇菲在這名異國青年身上看到了他深情又執著的一面。經過慎重的考慮，當時還沒畢業的她答應了馬海德的求婚。

1940年3月1日，二十一歲的周蘇菲與三十一歲的馬海德在邊區政府辦事處正式登記結婚。結婚證是兩聯的，理應撕開男女各保存一張，可是馬海德不讓撕開，說一輩子也不要分開。3月3日，兩人在延安一家飯館里舉辦了一場簡樸的婚禮。毛澤東、周恩來等到場祝賀。洞房之夜，窯洞里點上了蠟燭，映照著機關供給部發的一床紅綢面新被子，那是當初紅軍打土豪從地主老財家沒收的。

同毛澤東的一雙兒女有點熟

1943年，他們的兒子在延安的一個窯洞中出生，起名周幼馬。此時，馬海德已是毛澤東的保健大夫，而周蘇菲在上海的時候曾和江青一起演出過，所以兩家人住在同一個院子里。毛澤東和江青的女兒李訥1940年出生在延安，與周幼馬年紀相仿。兩個孩子自然而然成了一起玩耍的發小，以姐弟相稱。周蘇菲會幫忙照看李訥。兩家人有時還會一同吃飯散步。

1946年，二十五歲的毛岸英搭乘飛機歸國。他和父親毛澤東已經分別十多年了。毛澤東早早就去機場迎接毛岸英。父子倆到達延安后，見到了七歲的李訥。當時陪李訥玩耍的，正是周蘇菲。見到毛岸英后，李訥高興地撲到他懷里。隨后又指著周蘇菲說：“哥哥，這位是蘇菲阿姨。”

李訥的意思是讓毛岸英也管周蘇菲叫阿姨，但周蘇菲只比毛岸英大兩歲，毛岸英覺得有些為難。反而是直爽開朗的周蘇菲并不覺得這稱謂有什么不妥，甚至還拿這件事和他開玩笑。

194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贏得了最終的勝利。周蘇菲一家隨中央進入了北京。為了慶祝勝利，大家舉辦了一場舞會。舞會開始后，毛岸英走到周蘇菲面前邀她共舞。哪知周蘇菲玩心大發，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對這個“大侄子”開玩笑說：“你喊我阿姨，我就和你跳舞。”靦腆的毛岸英還是叫不出口，一時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在北影廠逐步走向幕后

婚后，周蘇菲和馬海德白天分頭工作，晚上就做對方的老師。丈夫教妻子英語，妻子教丈夫上海話。兒子周幼馬則成了延安的“團寵”，老鄉們都把自己做的可以吹響的小泥人送給他當玩具，還有一群“紅二代”小伙伴陪他玩。

值得一提的是，馬海德有了個“萬能博士”的新外號。原來他出診之余還是新華社的英語翻譯。后來也是他給美國媒體寫信告知延安的困難，這才迎來了白求恩和漢斯·米勒兩名醫生外援。

解放戰爭開始后，馬海德作為解放區救濟總會醫療顧問，與包括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和美國紅十字會在內的國際組織進行接觸，向他們爭取援助。

1947年國民黨進攻延安，組織需要撤離。當時，周蘇菲牽了一頭騾子，騾子上馱了兩個筐，這邊是周幼馬，那邊則是楊尚昆的兒子楊少怡。以至于后來，楊少怡見著周蘇菲都會叫她“干媽”。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們帶著七歲的兒子在首都開啟了新一段的人生征途。馬海德去敘利亞探親的時候，年邁的父親希望他能回家，而他最終因為對中國的熱愛而選擇了留在這里，并加入了中國國籍。

有一回，馬海德夫婦倆位于北京城四合院的家中來了一名年輕的解放軍戰士，要給馬海德發放補助。身穿中式粗布大褂的馬海德操著一口流利的陜北話，嚴肅地拒絕道：“我又不是外國人，我是中國人，這補助不應該給我……”

周蘇菲對丈夫的這份大愛心懷尊敬和感激之情，倍加珍惜來之不易的安穩幸福。安家事宜忙完后，剛滿三十歲的她成為新成立的北京電影制片廠的一名演員，投入到新中國的文藝建設事業中去。

1950年，周蘇菲在吳永剛執導的電影《遼遠的鄉村》中出演了女主角張娟。周蘇菲在影片中的表演自然樸素，將張娟這個角色塑造得深入人心，得到了業界和觀眾的一致好評。

令人遺憾的是，為了支持馬海德的事業，周蘇菲逐步開始退居幕后。從1953年開始，馬海德協助組建中央皮膚性病研究所（中國醫學科學院皮膚性病研究所前身），致力于性病和麻風病的防治和研究工作。在衛生部的領導下，他會同有關專家制訂了消滅性病計劃，先后到內蒙古、云南、貴州、四川、廣東、江西、西藏和新疆等地實踐。

丈夫的工作如此繁重，出差如此頻繁，家務和兒子都靠周蘇菲照料。抗美援朝期間，周幼馬正在八一干部子弟學校就讀。有時老師和同學們的抗美援朝熱情上來了，就會把長著一張混血臉的他喊去演美國兵投降的戲。于是，周幼馬就把棉帽子扒拉下去，像個豬耳朵一樣，再舉手投降……兒子的表演才能來自周蘇菲的言傳身教，家務再忙碌，她也沒有丟下自己熱愛的電影事業。

1958年，三十九歲的周蘇菲以副導演的身份，參與了由凌子風、侶朋聯合執導，魏秉哲等主演的電影《春雷》的拍攝工作。電影于1961年公映，講述了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湘江兩岸春雷一般震撼大地的農民運動。

兒子周幼馬成為宋慶齡的私人攝影師

就在夫妻雙方事業步入正軌的時候，“文革”爆發了。馬海德被扣上了“特嫌”的帽子，周蘇菲也因此受到了沖擊。但周蘇菲一如既往地相信，無論是對她，還是對祖國，馬海德的心都是真誠的。

“文革”對周幼馬的人生影響還是很大的。他初中就讀于北安河鷲峰下的一所鄉村中學，高中從清華附中轉到二十二中。周幼馬的學習成績并不理想，他的興趣是攝影。高中畢業時，馬海德的老戰友正在籌建醫科大學。周幼馬問父親是否可以學醫，馬海德擔心兒子變成庸醫誤人，鼓勵他去學真正感興趣的攝影。哪知在電影學院讀了兩年后，“文革”就來了。

周幼馬做了《紅衛兵報》的攝影記者，拍下了很多歷史瞬間。他拍過毛主席接見紅衛兵，也拍過王光美在清華大學挨斗。他萬萬沒想到，“文革”后期，自己的父母也會受牽連。

他親眼看見周蘇菲在北京電影制片廠門口跪著挨批，旁邊跪著的是曾出演過《早春二月》的謝芳。周幼馬心疼母親，勸說父母給曾經交往過的林彪和江青寫信。然而馬海德和周蘇菲誰也沒有動筆。

后來，北京的其他外國僑民為了表忠心，參與了寫大字報和批斗運動，馬海德卻始終不肯走出那一步。在最苦惱的時刻，他依然相信中國共產黨遲早會撥亂反正。

20世紀70年代，周幼馬的攝影記者當不成了。他被分配去了張家口農村，淘糞、挑水、干農活。后來，他鼓起勇氣給周恩來寫了封信表示自己是電影學院學生，希望能從事攝影工作。沒想到周恩來很快就回復說：“可以到宋慶齡的《中國建設》雜志去試試。”周幼馬喜出望外，馬上挑了幾張照片送了過去。宋慶齡很喜歡他的作品，說：“你來吧，順便也給我做私人攝影師。”

于是，周幼馬離開張家口去宋慶齡身邊工作。她生命中最后十年的每一張照片，都是周幼馬拍的。周幼馬后來回憶說：“當年宋慶齡把我父親接來，最后我和父親又把她送走了。”

為共和國奉獻終生

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后，周蘇菲一家三口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繼續奮斗。令人動容的是，馬海德在兩年前被確診了癌癥，但他沒有辦理病退，反而只爭朝夕地工作。

1980年，花甲之年的馬海德把國外治療麻風病的新技術——強殺菌聯合藥療引進了中國；第二年又提出了“中國要在2000年基本消滅麻風病”的具體目標。他積極開展中外醫學界的合作與交流。四年后，中國第一屆國際麻風病學術交流會在廣州順利召開。為此，馬海德出訪了十幾個國家，為中國爭取了價值上千萬美元的援助。

周蘇菲也在事業上再創了一個高峰。1982年，周蘇菲和朱今明、邢榕共同執導了一部神話題材的故事片《孔雀公主》。這部由李秀明和唐國強主演的電影上映后，在全國一炮走紅，一舉拿下了第三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特技獎、第二屆馬尼拉國際電影節特別獎以及第十四屆兒童電影節水晶蝴蝶杯獎。

1983年，周蘇菲又馬不停蹄地執導了電影《拓荒者足跡》。影片由焦晃主演，講述了三個中年人在改革開放的道路上奮勇前進的故事，體現了拓荒者的大無畏精神。她和丈夫又何嘗不是陪伴新中國一路走來的“拓荒者”呢？

1988年10月3日，剛獲得印度授予的“甘地國際麻風獎”的馬海德在北京去世，享年七十九歲。他是在工作中體力不支倒下，搶救無效身故的。在此之前，他已經同癌癥斗爭了整整十二年。按照遺囑，馬海德的骨灰撒入了與妻子定情地旁的延河中。周蘇菲說：“我必須把這個擔子挑起來，因為這是他生命的延續。”

她所說的擔子指的是馬海德“在中國消滅麻風病”的夢想。去世前，馬海德將十四萬美金的儲蓄做了安排：十萬成立基金會，四萬留給周蘇菲。結果他去世后，周蘇菲將自己的四萬也拿了出來，于1989年成立了馬海德基金會，旨在獎勵在麻風病防治工作中有突出貢獻的工作者。此后，古稀之年的周蘇菲重現了馬海德當年的風采，多次出國參加國際學術交流及討論會議。

在母親的帶領下，周幼馬在199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實現了父親生前對他最大的希望。如今他已是馬海德基金會的會長。回憶起入黨事宜，周幼馬還有些羞愧。他熱愛攝影藝術，個性比較自由散漫，除了在1980年創刊的《今日中國》雜志社做記者外，似乎并沒有太大的理想。是鄧穎超在馬海德的葬禮上拉著已經四十六歲的他的手勸說：“幼馬呀，你一定要成為像你父親一樣優秀的共產黨員。”這才促使他下定決心加入中國共產黨。

2019年9月25日，在共和國即將迎來七十周年大慶的前幾日，周蘇菲和周幼馬收到了一個好消息——馬海德被授予“最美奮斗者”榮譽稱號。

如今，周蘇菲已經是一百零三歲高齡的老人，雖然行動有些不便，需要人攙扶，但她的精神狀態卻依舊很好。八十歲的周幼馬則在后海邊的四合院過起了京城退休大爺的悠閑生活，接接孫輩，寫寫文章，時不時參加政協的一些活動。

每當四合院里的玫瑰香葡萄成熟，他們母子二人都會想起馬海德——因為那是馬海德和周蘇菲七十年前一起種下的幸福與希望，他們都為共和國奉獻了終生。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