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攜妻女回家過年。車行途中,妻說先回鄉下老家去看看,再到縣城父親的住處。
站在離村子不遠的紅葉谷盤山公路邊的觀景臺,極目遠眺,高聳的九臺山巔還是一片白雪皚皚。這番景致基本上與我童年時鄉下過年的情景一模一樣。有了雪的渲染,年味便開始在村莊彌散開來。
村莊的年,是埋在我心靈深處對鄉土情懷的根,是生命出發的源頭。在我的記憶中,每到過年的時候,天氣十分寒冷,會下好多好多的雪,積雪幾乎覆蓋整個冬季。雪,往往是在夜間開始下,下得一點聲息也沒有,都還以為雪在來的路上,可到第二天早上起來,打開房門一看。哇!房前屋后,山邊路旁,全是白茫茫的雪,尤其是落在門前樹上和竹林上的雪,經過一夜寒風勁吹,都結成了晶瑩的冰花,一團團地掛著,有風的時候,那冰花在半空中搖曳著,像是仙女起舞,如果太陽光一照,滿世界都流動著一種晶瑩剔透的美。
每到這時,大多以土墻洞為家的麻雀會跑到房前屋后覓食。鄰屋的小伙伴們在家里自然是待不住的,一門心思都在想如何捉住那些覓食的雀子。于是,趁著大人不注意,哥哥偷偷地從裝糧食的木柜子里抓幾把谷子,帶上用黃麻搓制的繩子和母親收糧用的篩子,帶著我悄悄地溜到房子旁邊的地壩里,先把地上的積雪掃除一些,將谷子撒在上面,找來一截短木棍,將麻繩系在其上部,再把篩子支撐起來留一個可以讓雀子自由進出的口子,然后跑到一個既能看又能隱蔽的地方趴下,雙眼緊緊地盯著篩子里面的動靜,待到雀子一進去,把手中的繩子輕輕地一拉,篩子便就穩穩地蓋在正在啄食的雀子上面了,那些鳥兒再怎么撲騰也飛不出去了。
其實,鳥兒是十分聰明的,它們不會一起飛進去,而是一只只飛,中間相隔一段時間,小腦袋東瞅瞅西瞧瞧,等確認安全了再魚貫而入。所以,第一只雀子實際是來探路的。此刻,要是沉不住氣,把繩子拉了,就等于告訴它們,這里有陷阱,那些停在樹上的雀子便會一哄而散。到頭來什么也捕捉不到,只能白忙活。
我和哥哥捉了幾次后,最終還是被細心的母親發現了,母親把我們用來捕雀子的篩子等工具給沒收了,母親說雀子也是一個生命,像人一樣,它們有父母也有孩子。聽母親這么一說,我心里有些難過,覺得對不起雀子。自此便不再捉鳥了,看見別的孩子捕鳥,我就把母親的話重復一遍,他們也受了感染,一個個都金盆洗手不再干了,以后只要聽到樹上的雀子在寒風里鳴叫,我們都會走出門去,跑到樹下,撒上一些苞谷什么的讓雀子們覓食。再后來開春的時候,我們在去上學的路上,到處都能聽到鳥兒的叫聲。有時候,我們在山路上走,它們便在空中飛,一路跟著,母親沒說錯,如果把它們都捕捉了,哪還有雀子陪伴,給我們唱歌呢?
日子不知不覺便到了農歷的臘月初八,這一天也是我們這個大家庭正式邁入過年的開始,那隆重的儀式感,就是以吃上奶奶和母親做的臘八粥為標志。
一般在頭天夜里,母親和奶奶兩人就開始準備了。那時候鄉村還不通電,照明采用自制的煤油燈或馬燈,過年的時候,奶奶會把煤油燈的燈芯捻得很粗,這樣吸油性很好,點燃后發出的光會照亮整個黑乎乎的屋子。
都說,從古至今婆媳關系不好處。但在我的記憶里,母親跟奶奶的關系卻處得很好,從未吵過架。奶奶平時帶著幾個叔叔生活,按照農時安排農活,遇到忙不過來的時候,父母就去幫忙一起打理。每到要過年的時候,所有農活全由家里的男勞力負責,奶奶和母親的任務,就是全力操持家里的年事。
奶奶在當地做得一手好飯菜,熬煮臘八粥自然是由她來掌勺了。一家子老老少少算下來有十多口人,用的是大鍋。
奶奶用水瓢一下一下地往大鍋里倒糯米,之后,用手試了試那水的深淺,差不多了便蓋上鍋蓋。
母親忙著朝灶膛里放柴火,紅紅的火焰從灶膛里照射出來,映在母親的臉上,一閃一閃的,仿佛那閃動里氤著不為人知的笑靨,那笑靨已化入她輕快的動作里頭了。
奶奶說:“曾菊啊,你過來,我跟你說說這臘八粥……”奶奶的意思是讓我母親學著做。
母親走到奶奶的身邊,仔細地聽著奶奶講述臘八粥的制作要領。
過了好一會兒,鍋里就開始往外冒氣了,先是一絲絲的,從細縫里出來,隨著溫度的不斷升高,那一絲絲的氣又變成了一團團的白霧了,這時候奶奶示意母親退火,并迅速把鍋蓋揭開,一邊用手扇著眼前的水汽,一邊往鍋里看。她再憑經驗判斷,是否已到添加食材的火候。
奶奶打開碗柜,不急不慢地往鍋里添放早已淘洗干凈的紅豆、紅棗,還有一些平時舍不得吃的白糖。有一次,奶奶的手腕由于勞動傷了筋骨,母親怕她不方便,想幫她一下,可奶奶堅持自己做。奶奶說:“紅豆和棗子熬的時間要久一些,得先放,白糖最后放。”先放什么后放什么,奶奶自有她的主張,順序從未打亂過。
忙完這一切,開始用文火慢慢地煲,人不能離開,怕熬煳了,得守著。在守著的這段時間里,她們是沒有時間閑下來的,因為還有很多事要做。比如,過年吃的湯圓面還沒用石磨磨完。于是,她們又一邊說著話,一邊推著石磨,看著黏黏的米漿順著磨槽緩緩流進了銻制大盆里。直到空氣里有一股誘人的香氣彌漫開來,奶奶才停下來,去把鍋蓋揭開,看著已熬好的臘八粥說:“好了。”
臘八那天,一家老少個個端著熱氣騰騰的碗,津津有味地吃著奶奶和母親做的臘八粥。大家有說有笑,歡笑在每一寸空氣激蕩,那又香又綿的氣味,頃刻間提示了我:快要過年了。
二
為了以新面貌迎接新春的到來,老家的家家戶戶一般會選擇在臘月二十前后把屋里屋外打掃一遍,做到窗明幾凈,俗稱“打揚塵”,寓意“除舊迎新,拔除不祥”。
媽媽說臘月二十三是敬灶神菩薩的日子,這一天一定要將屋子打掃干凈,灶王爺會上天匯報工作,如果不打掃干凈,他上天時臉上就會布滿灰塵,玉皇大帝一眼就能夠看出來,這家人的懶惰和寒酸境況。小時候農村的孩子對神靈什么的總是心存敬畏和懼怕的,我和哥哥、妹妹都會把母親安排的活仔仔細細的做完,不敢偷一點懶,生怕把灶王爺惹著了。
我們家“掃揚塵”的主要內容就是清除灶房的煙塵、屋里的農具家什擺放整齊,將房前屋后的垃圾爛泥清理干凈,把屋后水溝里沉積的樹葉、野草、遺落的塑料袋等收攏后,由我和哥哥用撮箕轉運出來,放在菜地邊一把火焚燒后,可作肥料使用。
從記事起,我就知道,這項工作每年都要進行一次。
年前做大掃除,不但要將家里搞得一塵不染,還要將房前屋后的排水溝收拾得整整齊齊。每次,母親都要先去打理一下,挖出個頭緒來,哥哥就把撮箕送到母親的腳下,母親就著排水溝往里面將各類垃圾用鋤頭掏到撮箕里面,待裝滿一擔,哥哥便開始挑走,接著是我,如此反復。因為房屋大都依山而建,在夏天下暴雨的時候,很多山上的小石子和泥土等被大雨沖刷到屋后的排水溝里,可能造成堵塞。而年后就是春雨,淅淅瀝瀝的一下就是十天半個月,再小的雨水積少成多也會給排水溝的排水帶來壓力。如果不在年前清淤的話,等到春雨到來的時候,雨水有可能浸透土墻壁后造成房屋倒塌。而屋前的陰溝主要是平時垃圾等都掃進去了,一年下來也基本填滿了。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春節后就該是農忙了,沒有時間做這些事情。
由于相互配合緊密,進展很快,房前屋后排水溝的垃圾很快就清理好了。父親閑不住,看看屋頂有些瓦片因日曬雨淋損壞了,搭著梯子爬上去,把那些壞掉的瓦片收拾整齊,換上新的瓦片,撿掉“亮瓦”上的樹葉,并擦拭一遍,傍晚走進屋里一看,感覺到處都煥然一新,屋子也亮堂堂的。新,就是新年的開始,一下子就有了過年的味道。
尤其是母親,她這里看看,那里看看,臉上笑瞇瞇的,滿臉的皺紋里也含了笑。最后她總是用她習慣的一句話作為“打揚塵”的結束語:看嘛,把屋里屋外收拾干凈后,都亮堂好多啊!
三
在鄉下,殺年豬是傳統習俗,一直被鄉人視為大事。那時候,我還是一個懵懂的鄉村孩子。往往在殺年豬之前,都要跟一些親朋好友說一聲,打聲招呼,到時來自家吃一頓飯。意為“吃泡湯”或者“殺豬飯”。鄉下人很淳樸,一年忙到頭,沒有時間來咀嚼如泥土般瓷實的親情和鄉情,一切都只有在這殺年豬的時候才以“吃泡湯”的形式來銜接和延續。由于來的親戚朋友多,很多人家都把殺年豬當成是“團年飯”的擴大版。
對鄉下的孩子來說,臘月里的每天都是被日漸濃稠起來的年味和掩飾不住的喜悅籠罩著。每天晚上興奮得睡不著覺,我與哥哥在床上掰著手指頭算著家里宰殺年豬的日子,年豬宰完了,除夕也就到了。
父親翻開他的老皇歷,書上說,臘月二十三,宜祭祀、開灶。父親就將這一天確定為殺年豬的日子。殺年豬的時候,有一種莊重的儀式,就是祭祀祖宗。讓祖宗保佑子孫后代的日子風調雨順,六畜興旺。
接下來,就得去請殺豬匠了。因為殺年豬的人家多,方圓幾個村子只有兩三個殺豬匠。要是去遲了,或者自己定的日子和別人有重復,殺豬匠忙不過來,就得將殺年豬的日子往后推。所以,很多人家早早就去請殺豬匠了。“請”自然不是空手去,帶上一包煙或者是一瓶酒。只要禮數到了,孰輕孰重,殺豬匠是不會計較的,他心里早已把各戶殺年豬的時間排列下來了,寒暄完后他就會把具體的日子告訴你,你只需回去準備即可。所謂準備,就是燒開水、搭好殺豬凳、備好開膛破肚的梯子等等,這些東西,每家每戶都是現成的。
隨著殺年豬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母親每天煮的豬食也漸漸濃稠起來,幾乎看不到一片菜葉。這是豬一年中最好的美食了。母親說人過年吃好的,也得讓豬吃幾天好的。日子定下了,家里一邊忙著上街采買些食材,一邊忙著請人吃殺年豬飯。我和哥哥見著村里的三親六戚或要好的小伙伴,就高興地說:“我家二十三那天殺年豬,你要來我家吃飯哦!”快到殺豬的前幾天,母親就讓我和哥哥去四十里開外的嘎嘎(外婆)家,請舅舅來吃殺豬飯;鄰村的嬢嬢家路途近,就托人捎口信去,并讓嬢嬢一家當天來;村里的鄰居、家族中的叔伯們在路上遇著就順便邀請了。
殺年豬那天瑣事多,繁雜,但也是很熱鬧的。
那時候,我總在想,我們家為什么總是定在臘月二十三這一天殺年豬呢。經過父親慎重選擇的這個日子,自然應該是最好的吧。稍微懂事了一些以后,我才知道,殺豬匠還是本族隔房的長輩,論輩分與父親是一輩的,我得喊財大爸。他殺年豬的本事在當地可謂是家喻戶曉。我們家殺年豬的頭一天,母親會安排我和哥哥去水井挑水回來,把家里的水缸、盆盆缽缽都裝滿水,因為殺豬是要很多水的。父親負責把鍋灶收拾干凈,把柴火準備好。殺年豬的當天,天還沒亮,母親便起床準備了,把火點燃了。等到一大鍋水開了,財大爸肩扛兩米左右的鐵棍就來了。鐵棍的一頭掛著一把大刀,另一頭掛著一個竹筐,竹筐里面裝著各種刀具。父親陪著財大爸抽上一袋煙,閑聊幾句后,便開始干活。
由于從小便見不得殺年豬的場面,我和妹妹便躲到屋里,聽到年豬沒了嚎叫聲后,方敢出門看看熱鬧。
待豬血放完了,剛才還活蹦亂跳的豬已軟塌塌地成了一攤豬泥。幫著按豬腿的人方才直起腰來,拍著手上的泥污,擦拭一下額頭的汗水,望著那頭癱在案子上的豬,說這頭豬好肥啊。財大爸也稍微平緩地喘息一下,反手用刀背狠狠地劈一下豬,豬也老實地沒有任何活動反應了。其身體略顯瘦長,毛發凌亂。財大爸手持柳葉尖刀沿豬蹄割開一個三角口,然后拿起鐵棍沿著劃開的三角口往里捅,橫捅豎捅前捅后捅,盡量捅向豬的各個部位,以期將豬更多的皮肉分離開來,為下一步的吹氣奠定良好的基礎。等覺得該捅的部位都招呼到了,就放下鐵棍子,開始吹豬。
只見財大爸慢慢地吸一肚子氣,對準剛才劃開的三角口,使足勁向豬的身體里吹氣。財大爸的臉憋得通紅,雙手牢牢地抓住吹氣口,防止換氣時氣從豬身體里泄漏出來。旁邊的人拿著鐵棍子,照著豬身不停地拍打,使豬身上被鐵棍插過的地方貫通起來,豬的身體慢慢地鼓起來了。等豬的身體變得圓滾滾胖乎乎的,粗短的四肢也跟著翹起來,財大爸便將那個吹氣的三角口用繩子捆好,吹豬的過程才算告一段落。
等豬吹好了,旁邊鍋里的水也燒得沸沸騰騰了,熱氣旋轉,翻騰著向焦聚著年味的天空飄散。眾人搭手,合力把豬從門板上轉移到鍋里,經過開水沖洗后的豬顯得更圓更胖了。財大爸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瓦片樣的刮毛器,開始刮豬毛。
第一件事就是拔豬鬃。財大爸說,豬鬃是做刷子的上等好料,必須趁著豬身子還熱的時候拔,不然,豬身子冷了,就容易拔斷,還會帶出豬皮,浪費了上好的原材料。
父親也幫著刮豬毛,哥哥用瓢不間斷地舀鍋里的水向豬身上沖洗。財大爸手拿殺豬刀,在哥哥沖洗過的地方再刮一次,然后用水一沖,豬身就白嫩嫩的了。財大爸拍了拍白嫩的豬身,轉頭給父親說,林二哥,今年的豬肥著哩,過個熱鬧年哦!父親嘿嘿一笑,就說都是母親喂豬的功勞,母親在一旁聽了也嘿嘿笑出了聲。
豬肚皮上的毛好處理,豬頭和豬腳的毛處理起來難度系數就大了。刮完毛的豬身潔白光潤,幫忙的人又抬到案子上開膛破肚,摘除五臟六腑等,然后半扇子豬肉用鐵鉤子掛在木架上,進行更零碎的肉體分割。
因為先前那些親朋好友都通知到位了,這時候也相繼來了。他們有的自己找椅子坐,有的圍觀財大爸如何把肉切成一塊一塊的。母親早已將新鮮的豬肉、血旺等在灶房進行加工,燉啊、炒啊,不一會兒散發著香氣的各類菜肴便端上桌了。大家一邊喝著苞谷酒,一邊說著一年的收獲。坐在這樣的年豬席上,人人吃得熱氣騰騰,個個神清氣爽,享受著美味佳肴和節日的喜悅,人情味十足。
離開鄉村多年,那一切都變得十分遙遠了。或許現在的生活好了,一日三餐都能夠見著新鮮豬肉,也沒有多少人在意殺年豬的過程了。不過,在我的心里,親人們圍坐在一起吃殺年豬飯永遠是村莊里最美的民俗畫。
四每一個人的心里都藏著小時候過年的許多記憶。穿新衣裳、放爆竹、貼春聯、走門串戶拜年、拉家常、發紅包、囤年貨……一派熱鬧祥和的新年景象,這些都是“年味”。壓歲錢就是其中之一,不管鄉村離自己有多遙遠,也不管歲月如何更迭,但輪到給小孩壓歲錢的時候,我的心里是極其溫暖的,因為我覺得站在眼前的小孩仿佛就是當年的自己。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我最期盼的除了殺年豬,就是團年飯了。
每年大年三十的團年飯,是最具年味的一項活動了。母親先把飯菜擺上桌,放好筷子,點上燈。就在我們饞涎之際,父親在堂屋正中“天地君親師位”的地方點上香,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然后就燒錢化紙。他一邊燒一邊念念有詞:“各位老先人請來拿錢。在陰間不要節約哦,我們會經常給你們燒錢來的,請保佑我們一家老小健康平安。”一時間,堂屋里青煙裊裊,紙灰翩翩。接著父親將桌上的酒杯斟滿酒、擺上舀了飯的碗,將筷子放在碗上,請逝去的老先人們回來吃飯喝酒。這種習慣一直延續到今天,一代做給一代看,讓我們從小便受到孝道的熏陶。年三十祭祖后,父親開始指揮哥哥和我貼春聯。春聯貼好后,似乎告訴人們,就要過年了,不能亂說話,言語要有所禁忌。
后來,村里終于通電了,平日里為節省用電,家里一般用40瓦的白熾燈,過年時母親特意買了100瓦的大燈泡回來吊在屋里,堂屋亮得如同白晝一般。奶奶坐上席后,父親、各位叔叔和我們小孩子依次圍坐在兩張并在一起擺滿各式菜肴的八仙桌邊,盡情地享用母親烹制的美食,一家老小親情濃濃,其樂融融,那是一年中最溫暖、最幸福的時刻。
除夕守歲,是五千年源遠流長的中華傳統年文化的凸顯,用時代的和弦撞響了涌動幸福的春韻。是一道醇香美味的精神大餐。
那個時候鄉下大部分家庭還沒有電視,鄉村的除夕夜就是在斷斷續續的鞭炮聲中拉開帷幕的。每到大年三十的晚上,吃過團年飯后,母親從衣柜里給我們拿出新衣服來,那是藍色卡其布做的外衣,我們把身上有補丁的衣服脫下來,把新衣服穿在身上,然后又拿出她熬了很多夜趕制出來的新棉鞋,讓我們換上。全身上下都是新的,頓時覺得很精神,幸福快樂得很。
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烤火守歲,要到很晚才能睡。為了不讓我們打瞌睡,母親便打開她存錢的那個小木匣子,給哥哥、我和妹妹一人一張嶄新的兩角錢。在那個生活艱難的歲月,兩角錢可以買很多鉛筆和作業本,那可是我們最開心的時候了。時光的列車一刻不停,轉瞬間,歲月的磨煉讓我們變成了大人,也成了孩子眼中的老人,但在父母的眼里我依然還是孩子。有回憶,童年最美好;說成長,經歷最重要。 “壓歲錢”伴我走過四十多年,有收有發,“壓歲錢”的味兒也可能有過些許變化,但“壓歲錢”的感情成分、感恩意識和祝福寓意從未淡化。父親給晚輩發壓歲錢,旨意就是讓兒孫們一代接一代傳遞人間親情,在真情、純情里滋養和哺育兒孫們的情感心靈。
從臘月的小年到正月十五,家家戶戶放鞭炮,鞭炮聲不斷,地上的鞭炮紙皮怎么掃也掃不干凈,尤其是除夕零點一過,鞭炮聲此起彼伏,儀式感滿滿,在鞭炮聲中感受年味是最直接的。那時候的雪總是很多。村里到處都在放鞭炮,夜風吹來了鞭炮的氣味,也吹來了村里那種濃得化不開的年味。
大人們圍坐在火爐邊烤火,家長里短,說說笑笑,我們這些小孩也有我們小孩子要做的事兒。天一黑,我和哥哥就打著火把在地壩里到處撿拾沒炸的鞭炮,哪里有鞭炮碎屑,我們就往哪兒跑。那時候,在我們的眼里,撿鞭炮玩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情。舊年在不知不覺中就過去了。
父親也一改平時的嚴厲,給我和哥哥發煙。讓我們在放鞭炮的時候方便多了,不用點火柴,紅火的煙頭一點就著。
所以,年三十晚,我和哥哥的口袋里都有香煙。
有親情的社會,才有溫暖的社會。鄉村的年味在一點點地離我遠去。
隨著時代的進步,出于環保或安全方面的考慮,大大小小的城市紛紛“禁燃”,大家已經很難聽到鞭炮聲了。都說“爆竹聲中辭舊歲”,沒了爆竹聲,年味自然就淡了很多。
自母親去世后,我就再沒回村莊過年了。只是每到大年三十晚上,當新年的鐘聲響起的時候,我特別想從前鄉村的年味,它永遠留在鄉村年景大版圖上。我知道,一切都已經遠去了,我只能在那溫暖的夢鄉里,回味著從村莊里溢出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