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漂流瓶（下）

前情提要

小布通過星際漂流瓶與海神星的米莎建立了聯系。所在部落旁的火山噴發后，米莎通過漂流瓶向小布求救，可因為漂流瓶破碎，小布無法聯系上米莎……

6

深海中迸發的火焰，沸騰的海水，還有在蒸汽中漸漸熔化的手腳……清早的恐怖夢境一下子涌進了腦海。海底火山塔塔利亞真的噴發了！張小布抓著有些微熱的信紙，一時愣住了。

老師從講臺走下來，敲了敲他的桌子。“你把什么東西帶到學校來了？”他皺起眉嚴肅地說，“把碎片收拾干凈，去外面罰站，等下課咱們再去教師休息室好好聊聊。”

“ 對啊，還有碎片！”

老師的話意外地點醒了小布。他手忙腳亂地收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捧在懷里沖了出去。老師叫他罰站，他卻是腳也不停地直奔教師休息室。在周圍老師的詫異目光中，小布把碎片一口氣鋪在桌上，抓起一旁的膠水，嘗試將它們重新黏起來。

隨著碎片一塊塊黏合，漂流瓶漸漸恢復了形狀，但是原本在瓶子里面的那股神秘力量卻像是消失了。

他還摸得到瓶身的余溫，可他放進里面的紙條過了好一會兒卻一直留在那兒，并未像之前那樣被傳送到另一端的瓶子。

“不行，根本不行啊！”小布急得都快哭了。難道這意味著米莎的瓶子也碎了？小布不敢細想。

“ 張小布同學，你這是？”

隔壁班的老師好奇問道，卻見小布的眼睛忽然一亮，“ 對了，找店長！”

他眼睜睜看著小布收起桌上剛剛粘好的玻璃瓶，飛也似的沖出門去。

漂流瓶小店的門虛掩著，小布推門進去。不愛說話的店長就坐在里面，他先看了看小布，再看了看他手中的瓶子，一對粗眉半是不滿半是詫異地皺了起來。

“ 你把它摔碎了？”他說，“ 怎么辦到的？”

聽他的意思，這些玻璃瓶還不是輕易就能弄壞的。小布顧不上別的，先把瓶子往店長面前一放，而后竹筒倒豆子般把昨晚到現在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當聽到米莎最后那句“塔塔利亞噴發”時，店長的眉頭猛地揚起。

“原來如此。”他拿起瓶子端詳，“雖然這些瓶子遠比看上去堅固，但是在大自然的偉力面前還是不堪一擊。”

“店長！”小布都快哭了，“有什么方法可以徹底修好瓶子嗎？米莎說了救命，現在很需要人幫忙，可我聯系不上她啊！”

店長嘆了一口氣，又把瓶子上下左右地看了一遍。

“如果換個瓶子呢？ 拿一個新瓶子可以找到她嗎？”

店長還是不說話。

“ 店長！”小布急了。

“恐怕沒辦法。”店長沉痛地搖了搖頭，“你的瓶子之所以會碎，是因為當時兩個瓶子保持著量子糾纏態。換句話說，是因為那邊的瓶子在火山的高溫下碎裂，你的瓶子才會碎。”

他用指甲從粘好的瓶子上摳出一小塊來，這是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玻璃碎片，和瓶子的其他部位不同，經過了這一會兒，只有它還保留著原先的溫度。

“瓶子碎裂的那一刻，大部分的碎塊已經丟失了量子糾纏，唯一保留著的就是這一塊，意味著你筆友手里的瓶子只剩下這樣的一小塊碎片。”他說，“回到你剛才的問題，換個瓶子可以聯系上她嗎？答案是不能。首先，瓶子之間只有固定的一對一聯系，換不得。

其次，就算要在上面刻字，光靠這么小的碎片根本無法傳遞多少信息。”

他又嘆了一口氣，“何況就算聯系上又有什么用呢？絕大多數的居民并不知道自己星球的宇宙坐標，舉個例子，你能告訴我如何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地球的位置嗎？”

小布一屁股跌坐在地，喃喃自語：“難道真的沒什么辦法嗎？”

店長伸手在抽屜里面按了幾下。“我已經幫你聯系了星際救援隊，他們在宇宙各個角落都有駐點，現在立刻去搜索附近星球有沒有發生大規模地質災害。”

他說，“但是沒有精確坐標，這樣做效率很低。也許當他們找到時，一切都太遲了……孩子，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小布拿起唯一一塊保持著聯系的碎片，“如果通過量子糾纏來定位……”

“沒辦法，量子糾纏效應不涉及具體的位置坐標，就像我們也不知道這里每一個對應的瓶子漂流到了宇宙哪個角落。”店長嘆氣，“唉，假如這不是玻璃碎片，而是一塊能發出信號的定位芯片就好了，但它實在是太小了……”

正說著，小店的門再次被用力推開，王沖和嚴競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

“就知道你來了這里！”王沖說，“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 能修好嗎？”嚴競問。

看到店長搖了搖頭，他反手從書包里掏出自己的漂流瓶，“我帶了我的過來，他的瓶子壞了，店長您能不能想辦法切換一下頻道，幫小布聯系上他的筆友？”

“ 拜托你了，店長！”王沖也拿出了自己的瓶子。

“我剛才說過了，瓶子是一對一綁定，沒法更換。

我看你們還是……”店長以手扶額。

可小布看見兩人的瓶子，眼睛卻是忽然一亮。之前看到聽到的所有信息在他腦海中仿佛有了生命般自發地組合起來，匯聚成了一種全新的可能性。

“還有機會！”他從地上彈起，“現在還不到放棄的時候！”

7

碎裂的漂流瓶無法用來傳遞信息，僅剩的一小塊碎片也無法用于定位。

但至少在這一塊碎片上，量子糾纏態依然存在，這意味著對它進行的加工會忠實反映到另一個星球上的那塊瓶子碎片上。

而店長剛才說過，如果這不是玻璃碎片，而是一塊定位芯片就好了。

“嚴競！”張小布抬起頭，目光炯炯，“你的筆友是硅基生命，設計算法的專家。他既然生活在一個金屬星球上，在機械硬件的設計方面肯定也有不錯的本事吧？”

嚴競不明所以地抓抓頭，“這個啊，他確實整天跟我吹這些來著，還嫌我們的課程太簡單，沒啥機會給他表現一下。”

“ 現在就給他機會！”

小布抓起尺子，用最快的速度量了一下手中碎片的尺寸，將它們抄到紙上。

“你把這尺寸給他。”小布將紙遞給嚴競，“請他在這樣尺寸的硼硅玻璃上設計出一塊以熱能為驅動的，可以向外廣播求救信號的定位芯片。”

“什么？”嚴競聽得一頭霧水，“你說的這是個什么東西？”

“你就這么告訴他！”小布說，“他一定能懂。告訴他，這些東西在我們地球上可是基本操作，硅基生命的智慧可不要讓我們失望啊！”

這激將法效果簡直立竿見影，嚴競剛把信紙放進去沒多久，卷成一團的圖紙就很快出現在了他的漂流瓶里。硅基生命的思路果然和人類截然不同，從圖紙上看，嚴競的筆友打算對那塊小小的玻璃碎片進行極其細致的加工，使其具備將熱能轉化成電能的結構，再將這電能轉化成指向明確的電磁波信號，讓外界可以很快掌握到碎片的位置。

然而在設計圖的最后，這個心高氣傲的硅基生命還小小地反將了一軍，“設計圖已經給你了，但我不認為你可以輕易找到這么精密的加工設備，就為了加工一塊莫名其妙的小玻璃碎片。哼哼，哪怕是天才我也不能隨意動用實驗室的設備呢。”

“他說得沒錯。”嚴競看著設計圖，臉色發白，“這里面幾處最精密的地方，加工精度接近納米級，我們去哪里找這么高精度的設備呢？這樣的設備不是在科研機構就是在大企業里，現在根本申請不到啊！”

“說到高精度的加工專家，”小布緩緩轉向王沖，“ 你能想到誰呢？”

“我剛才已經跟他們說過了。”王沖擰開了漂流瓶的蓋子，“他們表示，非常愿意幫助我們完成這樣一個設備，這一定會是他們做過最有意義的藝術品！”

“ 那就拜托了！”

小布將設計圖和那塊玻璃碎片一口氣放進瓶子里。王沖的筆友是一群體格極小的蟲子，聚在一起時才能以集群智慧的形式產生足夠高的智能水平，但反過來說，這微型體格也帶給了他們極強的微雕天賦，先不說課堂上用橡皮做的那塊美輪美奐的學校建筑，這些蟲子如果竭盡全力，甚至可以做到納米級別的加工精度，絲毫不遜色于一些星球的高精尖設備。

此時所有人都明白了小布的計劃，那就是借助嚴競、王沖二人筆友的幫助，將僅剩的玻璃瓶碎片改造成一塊可以發送求救信號的定位芯片，從而把星際救援隊準確定位到米莎所在的星球上。但這個構想能否實現，還要看王沖的筆友是否能順利將那份極其精細的設計圖濃縮到一塊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玻璃碎片上，要知道，這其中任何一點點的差錯都有可能導致芯片無法啟動，從而使碎片變成廢棄無用的玻璃，而他們也只有這一塊碎片，只有這一次機會。

此時所有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聚精會神地盯著王沖的漂流瓶。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小布感覺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長了十倍，想到在另一個星球上，米莎和她的族人說不定正在滾燙的海水中掙扎，小布的心里更是痛如刀絞。

“ 拜托了，一定要做到！”他緊握雙手，小聲祈禱。

兩只手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雙肩，小布扭頭一看，是嚴競和王沖兩個好朋友。他們抓著他肩膀的手也在用力，仿佛是想用這種方式為他注入信心和力量。

“ 來了。”店長忽然說。

碎片仿佛是一瞬之間就出現在了瓶子底部，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張小紙條。王沖小心翼翼地取出碎片，又展開紙條。紙條上用蟲族的語言寫著一句話：“王沖吾友，我們已經盡力完成設計圖上所有要求，但這是一次性元件，無法測試，不知功能運作是否正常。期盼一切順利。”

小布說：“ 不管怎樣，幫我好好感謝他們。”

“ 這個當然。”王沖和嚴競點頭。

他們一齊看向眼前的小玩意兒，那塊玻璃碎片此時已經徹底變了模樣，看起來儼然是一塊精密元件的樣子。按照嚴競那個硅基筆友的設計圖，在這塊定位芯片正中央的小紅點便是啟動按鈕，拿針尖或者牙簽之類的尖銳物體戳一下便能啟動。

“ 我動手了。”小布深吸一口氣。

他用準備好的牙簽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芯片中央的啟動按鈕，想象著在宇宙的某個角落，此時此刻有一塊沉在海里的元件也啟動了。在他的幻想中，這時該有震動或者奇怪的音效，伴隨著一道光束直沖天際，在宇宙中閃爍出讓人一眼就能看見的耀眼光芒。

然而現實卻是什么也沒有發生。小布只感覺指尖傳來微弱的反彈，意味著他確實按到了按鈕。但沒有聲音沒有震動也沒有光芒，他甚至無從判斷這塊定位芯片是否真的已經被啟動了。

“ 成功了嗎？”嚴競和王沖異口同聲。

小布沮喪地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啊。”

深深的無力感包圍了他。明明已經想盡了所有辦法，集合了所有人的力量，最后卻只能收獲這樣一個模糊不清的結果。他不知道遠方的米莎是否能得救，這塊小小的芯片是否能為星際救援隊指明方向。朋友陷入困境，此時的他卻除了祈禱什么也做不了。

低落的心情仿佛影響了周圍，小布甚至感覺整個天地都在迅速地暗淡下來。

“ 天怎么突然暗了！”王沖脫口而出。

小布這才發現不是他的錯覺，而是真有一塊巨大的物體遮住了太陽。店長走出門，抬起頭往上看。一向不茍言笑的他，回過頭朝著三個孩子露出了認識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 恭喜你們。”他說，“ 是星際救援隊來了。”

救援隊突然出現在這里，意味著他們收到了從地球發出的求救信號，也就說明這塊芯片真的在運作。

小布愣了一下，突然拔腿沖向門外，朝著天空大聲呼喊起來。

“不是這里！”他大喊，“是另一個信號，你們快去啊……是另一個信號！”

他朝天空用力揮動手臂，直到聲嘶力竭。

8

一轉眼，三個月過去。

“星際漂流瓶”的游戲一度在同學里非常紅火，但慢慢也被其他好玩的東西取代，漸漸銷聲匿跡，就像曾經的那些流行游戲一樣。

在這期間，盡管班里一度有很多同學都擁有了自己的漂流瓶，可最早玩這個的張小布卻再也沒有涉足其中。店長告訴他，按照規則，漂流瓶因為不可抗力損毀的，可以領取并綁定一個新瓶子，或者是注冊一個新瓶子，等其他星球的人領取。但小布拒絕了他的好意。

作為關系最好的朋友，嚴競和王沖完全能理解他的想法。

“他還在想念著米莎。”他們告訴店長，“盡管芯片做成了，求救信號也發了出去，但是米莎后來是否得救，我們也還不知道呢。不管是領取新的瓶子，還是注冊一個瓶子等人撈起，小布和米莎再次聯系上的概率都微乎其微。他還擔心著米莎，哪有心情去交新朋友。”

“但是說不定新交到的筆友更厲害，有更酷的才能呢？”店長說。

王沖和嚴競同時笑了。

“我們珍視朋友，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厲害，而是因為他們是我們的朋友。”

店長撓了撓頭，“你們地球人的情感真是難以理解。”

這個店長所在的種族走南闖北，到各個星球上開漂流瓶的店，每一處都只會停留一段時間。很快，他在地球上停留的時間就要到了。

這天小布放學回家時，店長正在門口收拾東西，一看見小布就招手叫他過去。

“今天是最后一個刷新日，會有一些瓶子更新狀態，你要不要看看？”

“ 算了。”小布擺擺手就想走，店長一把拉住了他。

“我可是快要走了。”他說，“今天是我在地球最后一個開店日，你不進來看一看，支持一下我這快要關門大吉的生意？”他朝小布眨眨眼，“何況，說不定會有驚喜哦。”

混熟了之后，這店長簡直就是個話癆，跟一開始酷上天的模樣判若兩人。小布雖然沒有領新瓶子的想法，但看到店長這殷勤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笑意，進了門。

店里的擺設和他第一次來時差不多，經歷了從沉寂到生意紅火，再到沉寂的完整歷程，這里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原點。那些瓶子看上去都差不多，可誰能想到，它們的背后其實都連接著一個個五光十色、驚心動魄的奇妙世界？

小布從一個個架子前慢慢走過，心中百感交集。

最后一個貨架是店長口中的“刷新”貨架，那上面的瓶子在最近幾天才剛剛被人注冊。小布無意識地抬手，指尖沿著一個一個瓶身輕輕地撫過。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其中一個瓶子上。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仿佛喚醒了內心沉睡的記憶，小布臉色一變，扭頭看向店長，后者抱著胳膊站在門邊，朝著他微微一笑。

“ 看看吧。”店長說。

小布慢慢取下瓶子，像一開始那樣，透過瓶身去觀察底下的標簽。他的心怦怦直跳，拿著瓶子的手微微顫抖，期待和期待落空的恐懼在心中不斷角力，直到他看清了標簽。

一度以為再也不會看見的四個字，就這樣出現在他的眼前。

“ 海的女兒。”小布念道。

他一把抓住瓶蓋，這瓶子仿佛早就認識他，無須注冊，瓶蓋輕輕地一擰就開。瓶子里的紙還是那種海草制成的質感，他打開信紙，上面用娟秀的筆跡寫著：“ 謝謝你，張小布。”

眼前忽然模糊，像是要把他包裹進一片幸福的霧里。小布閉起眼，聞到了瓶子里海的氣息。濕潤的，微咸的，滾落臉頰的，是重逢的眼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