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十六號

雖說如此，但這些新人類都像是長得俊俏但缺乏營養的的難民兒童，身體素質實在是太脆弱了。我不禁問道：“這新人類細胳膊細腿的，你們不至于連基礎的肉蛋奶都供應不足吧。怎么說也是下金蛋的母雞兒，就這待遇，難怪人家會造反。”

“阮總說笑了，和肉蛋奶沒關系，這又要受制于新人類的生長方式。之所以人類的大腦發育勝過于其他靈長類，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人類擁有比其他動物更長的童年發育期。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人類大腦逐漸發育，直到二十歲為止。而新人類的大腦發育速度遠勝過人類不說，他們的大腦會一直發育到三十歲。作為犧牲，他們的肉體發育將會變得異常緩慢。”

雖說不是專業人士，但我也知道新人類的進化不符合古代的生存標準。以漢代為例子，不少皇帝在年僅二十歲左右就去世，而直到清代，不少皇子與皇女居然還出現早夭的情況。

這就導致很多關鍵的歷史人物年紀輕輕就要擔當要職，例如甘羅十二歲為秦相，霍去病十幾歲就領兵打仗。而在當今社會，某些國家的元首政要七八十歲比比皆是。

若是新人類如果誕生于幾百年前，大概率都會夭折，死亡，他們能擁有漫長的童年發育時間，也依賴于現代化社會的庇護。這么看來，新人類在理論上還有幾分講的通。

不過出于謹慎，我還是要親眼確認，因為之前我也遇到過很多黑心公司用侏儒癥患者冒充神童。到底這些新人類是否為真，還是眼見為實的好。

當然，這些都是后面的事兒了，眼下怎么從這里出去才是正題。假如這些新人類真的聰明，我有自信他們不會把我怎么樣。畢竟我只是個小投資顧問罷了，他們實在沒有理由對我這個小人物不利。但問題在于，這些新人類是否真的如許工所說的那樣，懂得權衡利弊。

幸好等待時間并不長，不過半小時，我就隔著玻璃看到了客戶們朝思暮想的新人類少女。

白大褂工裝勉強掩蓋了她羸弱不堪的身軀，但那雙靚麗又駭人的大眼著實令人震撼，詞匯貧瘠我沒法用語言去形容這種詭異的氣氛。世人皆稱眼神是心靈的窗戶，而當新人類透過特大號的窗戶凝視我時，我的內心竟然止不住地生出一絲膽怯之情——即便我在人類社會中眾人標榜的精英分子，而對方不過只是個新人類的幼崽。

新人類幼崽嘴角泛起淺笑，翻撿著我錢包里的證件：“您是阮先生是吧，您好。我是試驗體76號，很高興邀請您來到這里參加我們的實驗。”

“我是投資顧問，是來給……你們的老板劉教授提供資金支持的。我不明白你和你們的老板還有像許工這樣的同事有什么勞資糾紛和職場摩擦，但我相信有新的資金注入肯定能幫助你們解決問題。所以能把我先放了么。”

76號對我的回答還算是滿意，她關上錢包夾，透過玻璃上下打量著我：“阮先生看來很會開玩笑啊。我和老板可不止是勞資關系，基因雜交中，第一代的精子提供者中就有劉先生。”

“這么說，你們是父女關系……還是爺孫關系。”

“是山頂洞人和現代人的關系！”少女撅了下嘴，拿出筆記本在上面寫寫畫畫：“以第一代基因為基礎，不斷配對篩選，到了我出生的時，這個過程已有成百上千次。考慮到新人類的基因存在定向選擇的趨勢，所以新人類與人類的基因差距在智人的進化史上也有幾萬年的代溝。”

“開玩笑，人類又不是水稻，種一次一年割三茬。從試管嬰兒到嬰兒成年，再到發育第二性特征可以取精子和卵子，這個時間周期怎么解決。”

“看來阮先生您功課不到位啊，嗯，對，先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76號趴著玻璃湊過來端詳了片刻，又繼續在本子上涂寫，“在形成胚胎之后，我們就可以掃描DNA進行篩選。等到篩選出合適的培養對象，切下其中的染色體再放入新的精子或者卵子中。目前這個過程由人工智能設備代替，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在半年不到的時間內培育出五萬年后的新人類基因。”

原來這家公司已經是這樣流水線化的違法犯罪了，我當然很清楚從胚胎提取染色特注入到新的精子或卵子是可行的方案，但我也知道這種實驗在很多國家是絕對不合法的。

而這也正是我對這家公司的顧慮之一。

當然我最擔心的還是新人類對人類的態度：“聽許工的意思，你們好像對公司的發展方向有些疑慮？”

76號低下了頭，認真對手上的杰作做收尾工作：“目前公司的主要營業項目是向外提供新人類的DNA，再與客戶的DNA形成新的試管嬰兒。簡單說，就是希望我們新人類的DNA去改善客戶后代的DNA，從而讓那些客戶的后代提前成為新世紀人類。我們根據客戶的需求，我們還可以在試管嬰兒階段對嬰兒的基因進行打分篩選，給予他們優良且沒有任何遺傳病癥的后代。”

“噗，這么說，你們新人類原來是被有錢人當成種馬了。”

76將手中的筆記本拍在了玻璃上，其中正是我的頭像素描畫。而在這些簡單線條組合之下，正是我眼神飄忽卻又故作鎮定的狼狽面孔。

我很難用語言將這種藝術效果表達出來，假如將這副畫拿給別人看，或許只會當成古鎮里藝術實習生的流水線式素描作品。那些只追求樣貌相同，卻沒有任何內涵的寫生罷了。

但在我看來，畫中的卻正是此時此刻的自己——那個脆弱到極力掩蓋自己內心恐懼的小投資顧問。在新人類的眼中，我就像偷盜糖果的小孩兒那般幼稚可笑。原本以為新人類會因為封閉式的教育和缺乏工作經驗而導致社會閱歷不足，現在看來，實在是低估她們了。

見到我失神的模樣，76號倒是貼心地給出了最終解釋：“阮先生，我可以保證我們是為了保護您的安全才出此下策，因為您來的時機不太巧，所以我們有權選擇暫時限制您的人生自由。人類的文明發展歷程證明了高智商的種族必然能夠誕生更高程度的文明，而更高程度的文明也意味著更高底線的道德保證。我希望您能夠理解，新人類絕對不會毫無理由就剝奪您的生命與財產。”

我不想相信，但也沒有理由不相信，從小到大我們的老師和家長就在潛移默化地教導我們，成績好的孩子道德一定優于成績不好的孩子，所以我們要和“好孩子”交往，而不是“壞孩子”在一起。只要能混到有出息，道德上即便有瑕疵，也是可以接受的。

已經離開校園的我不明白這套理論是否還盛行于現代基礎教育。不過我現在能確定的是，這的確是個值得投資的項目。對于那些愿意花費巨額財產為下一代鋪路的有錢人而言，配對新人類的基因近乎是百利無一害。至于這個項目是否合乎道德水準，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已是其次。反正有錢人手下有無數的媒體執筆人可以將這個項目描繪成“好孩子”。

所以我現在能做的，也只是祈禱我能平安回家，并告訴我的客戶，這個項目似乎確實值得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