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的名字

就在剛才，我享用了實體人生的最后一頓晚餐。

再過不久，我就要與自己衰老的身體告別，將意識上傳至“新世界”，開啟我全新的意識人生。

“新世界”，即云端世界，是一個在身體“退休”后能讓我們意識得以延續的地方。在這里，我們可以不再受到肉體的束縛，任由思緒翱翔于天地——云端科技公司是這樣宣傳的。并且，這個世界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進入。只有當你提前支付好門票后，才能在這個全新世界獲得一席之地。

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在那里，在現實世界死后我的財產也無處可分。

索性我也拿出了所有的積蓄，給自己買了一張“門票”。

我帶上意識轉移設備——它會對我的大腦進行掃描備份轉化為電子信號——然后放松地在床上躺好。

我閉上眼睛，滿懷期待地著等待著意識上傳完成后的提示聲。

“你好。”

一道沒什么感情的女性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看來已經成功了，我有些興奮的睜開眼睛。

然而我大失所望。

沒有云端科技公司所宣傳的充滿鳥語花香的世界，也沒有前來歡迎我的家人朋友。

除了一片漆黑，我所期盼的，這里一個也沒有。

我想要四下張望，卻無法動彈。

我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面前的那一片黑暗。就好像我的意識被困在自己的腦海里。

這種感覺讓我感到有些無助和害怕。

難道我的意識在上傳過程中出現了什么差錯？

那我聽到的那個聲音又是怎么回事？

“你好？你是誰？”我有些驚慌，在腦海里不由自主的大喊著，“你在哪兒？我怎么看不到你！”。

“好久不見，德爾曼偵探。”

那道沒有感情的聲音回應了我，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這讓我的疑惑更深了。

我曾經確實有過一段短暫的偵探生涯，但那至少也是三四十年以前的事了，為什么她會在這個時候這樣稱呼我？

“你是誰？”我加重了語音，帶著一些審問的味道。

她無視了我的疑問，反而向我提出一個問題：“你還記得伽里爾案嗎？”

伽里爾案？我當然記得，倒不如說，除非我的意識消亡，不然我永遠不會忘記。

正是因為這件案子，我決定結束我的偵探生涯。

但是這和我的意識上傳又有什么關系？難道在這之前我還要再接受一次職業道德審判？

“怎么，難道你們還要來一次思想審查？當初我給門票付錢的時候你們可不是這么說的！”我感到有些生氣，不由地提高了音量。

“放輕松，德爾曼偵探。你似乎對我的身份產生了一絲誤解。”盡管她說的話帶著安撫的意味，但她的聲音依然冷淡地聽不出一絲情感。

仿佛“她”只是在這樣的情景下相應地進行造句，而不是真情實意的給予我回應。

“你到底是誰？或者說，你到底是什么？”

“如果這能讓我們的交流更有效率，你可以稱我為‘伊芙’。”

伊芙……一股熟悉的感覺從我內心油然而生，仿佛這個名字已經在我的心里被默念了千萬遍。

隨后我猛然意識到，她，不，應該說它——一個人工智能——正是伽里爾案的導火索！

“我不明白……”我感到難以置信，“你當時不是已經被徹底刪除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我現在也不會在這里和你對話了。”伊芙的聲音依舊沒有一絲起伏，仿佛對我的驚詫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究竟有哪里不對……

我陷入沉思，企圖從早已遠去的記憶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五十六年前，我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偵探。雖然跟著我的師傅跑了幾個大案，但自己解決的更多還是一些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當伊凡申的妻子找到我時，我感到十分驚訝與不解。

那天，天空晴朗，那時的天空還是澄澈的碧藍色，我正在網上瀏覽著轟動一時的“伽里爾”案，和朋友們討論著這個案件的細節。

然后，一位女士敲門而入。

一身黑色套裙完美的襯托了她優雅的氣質。她端坐在我辦公室的沙發上，低頭取下黑色圓帽，露出一絲不茍盤起的棕色長發。

她抬起濕潤的雙眼看向我，盡管她極力隱忍，但仍難掩其悲戚的神色：“德爾曼偵探，請您幫幫我！”

“怎么了，這位女士？您遇到什么困難了？”我離開自己的電腦，坐到她的對面，上半身傾向她，準備傾聽她的困難。

“我叫赫琳娜，是伊凡申的妻子。哦，伊凡申……”

當說到伊凡申的名字時，她的聲音開始哽咽起來。她用手掩住了眼睛。

而當她說出那個名字時，我的內心也跟著一顫。

伊凡申，正是“伽里爾”案的主角之一！

我沒有說話，耐心地等待她調整情緒。

過了幾分鐘，她做了個深呼吸，然后重新抬起頭，勉強扯出一個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

“抱歉。您應該知道‘伽里爾’案吧，警察說伊凡申是這個案件的……兇手。”

“是的，我知道。”我感到十分疑惑，這個案件已經被警察定案了，如果她想為自己丈夫的翻案，應該去找律師，而不是找我。

“那您需要我為您做什么呢？”

“在那件事發生后，伊凡申也傷的很重。他現在生命垂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就算這樣，無限生命公司依然不愿意放過他。現在公司要起訴伊凡申，他們認定是伊凡申刪除了伊芙，就是那個人工智能的所有數據，嚴重損害了公司的利益，所以要求伊凡申交出迄今為止的所有研究資料并賠付巨額賠償——”

說到最后，赫琳娜捏緊了拳頭，音量也不受控制抬高了。

意識到這一點后，她猛地停下來，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抱歉，我太激動了。但是您知道，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伽里爾的錯，他的公司怎么能這么做！伊凡申一直把伊芙當做親生孩子一樣看待，他怎么可能刪掉它！那和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區別！他們就是在報復伊凡申，他們要逼死他！”

“我很抱歉，赫琳娜女士。”盡管十分同情她，但我仍然不知道她找我是為了什么，只好說些蒼白無力的語言來安慰她。

“您不用抱歉，德爾曼偵探，是我說的太多了。所以我找您是想請您幫忙調查一下，尋找能夠證明不是伊凡申刪除數據的證據。”她擦了擦泛紅的眼角，繼續說道，“我必須打贏這場官司。伊凡申寧愿把資料付之一炬也不會把它們交給無限生命公司，而且我們也沒有那么多的錢去支付巨額賠償……”

“這……您是怎么想到來找我的呢？”我咽了咽唾液，這個委托對我來說并不輕松，甚至是有些困難。無限生命公司可是現在有名的科技巨頭公司，我可沒有完成它的把握。

“是我的律師向我推薦您的。您只要在他去公司取證時配合他做一些調查就可以了——他是這么說的。”

說實話，我對這個案子還是挺感興趣的，能夠去案發現場近距離觀察，對我來說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所以盡管沒什么把握，我還是決定接下這個活。

“當然可以，赫琳娜女士。但是我不敢保證一定完成委托，如果我搜集到有用的證據，再向您收費，您看如何？”

“您真是個善良的大好人，德爾曼偵探。”她側身從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我，“這是那位律師的名片，到時他會聯系您的。”

我收下名片，點了點頭，隨后將她送出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