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狂歡節下

尼克·魯賓斯基，1995年時26歲，自由職業。尼克在21歲時接受了改造，在背后加裝了一條額外機械化附肢。他希望這條附肢能夠用于日常抓握物品，或是幫助他進行一些原本需要兩人合作才能進行的操作。在22歲大學畢業之后，尼克曾經找過一份辦公室文員的職位，但很快便被辭退了。原因無他：相比慢吞吞地用附肢持握相機掃描文件的他，那些在頭頂直接加裝第三只眼的同事顯然反應更快。尼克自此主要以打零工為生——改造者店鋪很歡迎這種有額外肢體的人，在突發情況下，這種人能更好地保衛他們的財產。在閑暇的時候，他還承接些攝影師的工作。靠著可以伸長到兩米有余的附肢，尼克可以在不少場景下充當慶典場景的人肉搖桿——而且他還在附肢上加裝了云臺，這使得它動起來更迅捷，操作精度也更高。

1995年對尼克絕對不是一個好年份。他的父親突然因心梗撒手人寰，留下一大攤債務；母親此前早已常年臥病在床，妹妹年底還要上高中，眼看著連學費都快要湊不齊。為了供一家人生活，尼克每天起早貪黑地工作，一天打三份零工，才勉強賺得母親的藥錢和妹妹的學費。2月22日這天，尼克照常一早從家出發，步行去餐館打工。在餐館里，他是一名普通的服務員，靠著三只手穩穩當當端盤的技巧討得客人歡心。到了下午，他又將搖身一變，變成外景拍攝的攝影師，晚上又會變成超市的夜班店員。然而，這天中午下班的時候，老板卻把他叫到一邊，告訴他，明天不用再來了。

毫不意外的，尼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感到十分詫異。不僅是因為他將失去相當一部分收入來源，兩份零工的收入很難養得起他的家庭；更是因為辭退來得毫無理由：他一直保持著良好的記錄，做事迅速，也沒有摔過盤子，為什么會被辭退呢？

在他的再三追問下，老板才吞吞吐吐地告訴他真相：這家餐館此前用餐的大多數顧客都是改造者，過去幾個月業績不好，于是老板打算向改造者和非改造者通吃的模式轉型。為了讓客人感到安全，像他這樣安裝了附肢的店員需要被剔除出去。現在，他要么選擇到后廚洗碗——不僅工時變長，工資還低了一大截——要么選擇走人。

尼克后來在回憶中說，老板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目光躲躲藏藏，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但他的心里則升起了一股無名的怒火：就為了討好那些非改造者！只是為了讓那些人感到虛假的安全，就要將他這樣的底層改造者逼上絕路，失去工作，看不到明天的晚飯在哪里！他沒有繼續理會低著頭的餐館老板，而是跌跌撞撞走出門去，回到家中，從床頭柜里翻出了一把車鑰匙和一把手槍。這兩樣東西都是他父親的遺物，車鑰匙屬于一輛1967年款的二手雪佛蘭皮卡，手槍則是一把老式的美式半自動M1911。父親去世后，這兩樣東西就被他草草塞在抽屜里，再也沒有碰過，現在是它們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他神情恍惚地開著皮卡上了高速。一路上只顧埋頭前行，沒有聽到周圍人的咒罵，也沒有聽到周圍車輛的鳴笛。等到上了高速的時候，他的大腦已經幾乎重新冷靜下來：他到底要去哪里呢？是去自殺，還是殺人？不管是哪一種情況，他的母親和妹妹都將失去生活來源。更何況，就算是殺人，他也不知道要殺哪個具體的人。餐館的老板雖然害他失去了收入，但那也是他自己被逼無奈。他想不出哪個人值得搭上他的下半輩子，只求那人一死。

就在他想明白了這些的時候，他聽到身后傳來警笛的聲音，一輛警車在他身后按著喇叭，要求他靠邊停車。

尼克下意識順從地停了車，搖下了窗戶。但隨著那輛車里的人走到他面前，他的血液開始逐漸在血管里結冰。他想到前年那起偽裝成警察射殺改造者的案件，想起在車內窩藏熱武器是重罪。面前警察模樣的人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著，甚至一直沒有注意到，他自己從未掏出過證明自己是警察的證件或警徽……

在窗外那個人準備拔出槍支指向他的時候，尼克動了。很難說，是他有意識地操控了附肢，還是附肢條件反射式地彈了出來。在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為附肢先啟動了起來，然后他的意識才察覺這件事。藏在襯衣里的附肢從他的口袋中拔出了那支M1911，在人力所難及的時間里下意識地拉動槍栓，然后對準了警員塞巴斯蒂安的胸口，連開三槍。槍聲回響在皮卡駕駛室的狹小空間里，震得他的耳朵微微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