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995年2月22日，傍晚6點25分。對巴西巴伊亞州的首府薩爾瓦多市來說，這一天是個注定不會普通的日子。明天上午，一年一度的狂歡節就將在這座城市拉開帷幕。屆時，以及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整座城市都將被歡樂的氣氛和各式各樣的娛樂活動所填滿。巴西人生性樂天，更耐不得寂寞。即便是在狂歡節尚未開始的此刻，站在城外的33號高速公路上，遠遠眺望建在河谷中的薩爾瓦多城時，也能聽到城內傳來的震天喧鬧。而到了第二天早上8時許，狂歡正式開始的時刻，城內的氣氛想必只會比現在還要再熱鬧幾倍。

然而，這一切和正在公路上巡邏的警察，27歲的胡安·塞巴斯蒂安并沒有多少瓜葛。此刻，他正站在公路邊上，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雪茄，旁邊停著他的警車，測速儀的液晶屏幕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不斷閃爍。照理來說，現在已經是他的下班時間了。他本可以將自己的任務交給前來接替的另一位警察，然后脫下警服，回到家中和妻子女兒一同準備狂歡節的裝束。然而，那位應當在正確時間出現，接手他工作的同僚卻依然遲遲不見蹤影，這讓胡安很是著急。本來，在今天早上離開家門的時候，他曾經向女兒承諾晚上會準時下班回家，給她一個狂歡節專屬的驚喜，現在，那個小小的毛絨玩偶正安靜地在他的皮包里躺著，時間卻一分一秒過去，眼看就要趕不上了。

他并沒有時間在這種焦急上浪費太久。

腰間的步話機響了。在警局同事們的閑暇聊天中，這種步話機的急促鈴聲常常被戲稱為地獄催命的長號，因為聽到這種鈴聲就意味著加班的到來。打來電話的是警局的另一位同事，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準備接替他的警員已經在路上了；壞消息是，一輛銀白色的雪佛蘭皮卡剛剛強闖了警方的檢查站，正在朝33號高速的方向逃離。警局要求他立刻出發追擊，不必繼續理會高速公路的對應路段。

在狂歡節前夜的路邊被孤零零晾了近半小時之后，這樣的命令并沒有讓胡安感到意外。他心不在焉地在步話機里應了幾聲，便掛斷了通話，轉身回到車內，打著了火。就在他搖下窗子，準備將抽剩下的煙頭扔出窗外時，那輛雪佛蘭出現了。此時，這輛車此時已經降回了正常速度，隨著車流不緊不慢地走著。胡安立馬踩了一腳油門，讓警車駛入高速公路，隨即跟在目標后面打開警燈和警笛，示意對方靠邊停車接受檢查。

出乎他意料的，對方一開始表現得十分配合。雪佛蘭立刻打開了右轉向燈，減速向右并線并最終慢慢在路邊停下。在徹底停車并打開雙閃之后，駕駛員的雙手高舉，從車窗里伸了出來。這種姿勢是在向警員示意自己兩手空空，并沒有能力造成威脅。緊跟在他后面，胡安也在路邊停下了警車，隨后推開車門，走向那輛等待被盤查的皮卡。然而，當他走到對方面前時，才發現坐在駕駛室里的年輕男子神情恍惚，面色流露出慌張和恐懼。面對檢查駕駛證的要求，這人似乎充耳不聞，也拒絕下車接受任何形式的排查。胡安可沒有那么多耐心可供這人浪費，在幾次無效的警告之后，他最終選擇了放棄交涉。胡安后退幾步留出安全距離，然后拔出泰瑟槍，要求駕駛員立刻下車，雙手抱頭，以便他進行搜身。正是這個動作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激怒了車里的男子。

“當我路過那里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名年輕的警官在一輛皮卡前進行問話。那名駕駛員看起來情緒并不正常，他不斷地揮舞伸出窗外的雙手，似乎是拒絕配合那名警官，我相信他可能是剛剛服用了藥物或者酗酒過度。后來，那位警官從窗前退開，似乎要對車里的人使用武力威脅。就在他拔出槍的一瞬間，我們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巨大的槍擊聲。這實在是過于令人震驚，以至于過了好久，我才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么。”

時年46歲的瑪麗亞（化名）當時正駕車從33號高速經過，恰巧目睹了事件的整個過程。在出庭作證時，她這樣對檢方說。

從后來自頭戴執法記錄儀中恢復的錄像來看，這起在后來的半個世紀里被反復分析、討論和爭吵的事件其實只持續了不到一秒鐘。在鏡頭中，駕駛員的白色襯衫突然極度隆起、膨脹，隨后在背部徹底地破裂開來。從襯衫的裂口伸出的，是一只仿生機械附肢，末端被設計成四指可以抓握的形狀，其中握著的則是一把美制M1911手槍。在錄像的最后一刻，黑洞洞的槍管以人體所不能及的速度和精度瞄準了警員胡安的胸口，然后扳機被用力地扣動了三次。沒有聲響，因為自動降噪屏蔽了火藥擊發時的巨大轟鳴聲，只有飛濺的血霧噴灑在記錄儀的攝像頭上，遮蓋了大部分的視野。鏡頭的視角隨即向后仰去，很快，一動不動的天空占據了整個屏幕，背景里只剩下雪佛蘭疾馳而去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