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衛子涵無力地靠在書架上，慢慢坐倒，腦子里一片空白，身子開始禁不住地顫抖。雖然已經有預感，但他還是從未想過自己一個大男人居然這么快就崩潰了。

過了一會兒，許文終于勉力支撐起身體，跌跌撞撞走到門口，把門關上了。“借你吉言，”他無力地說，“我們終于發現了自己是兩個……兩個……鏡……”

衛子涵無力地問：“我們……真的被困在這個虛擬空間中出不去了？”

“被困？哈哈哈……”許文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我們就是這個小宇宙內部虛擬出來的影像！我們是假的！假的！出去？我們能去哪里？”

“鏡像……”衛子涵努力讓自己的頭腦運轉起來，“這么說，現實世界的我們，他們在哪里？”

“現實世界的我們？”許文慘笑著說，“剛才他們和我們可能還是沒有區別的。但就在剛才，當他們打開門的時候，他們看到的肯定是一條走廊和整個外部世界，他們已經松了一口氣，獲得了解放，和我們不一樣了。”

“那他們為什么還不關掉進程？”

“他們為什么要關掉？”許文反問，“剛才我們看沈安琪的表演的時候，不是看得津津有味嗎？我們想過要關掉嗎？”

“可他們又不是沈安琪，是我們自己啊！”

“以前或許是，現在……”許文長嘆一聲，“現在已經不是了，我們是死是活，關他們p事！”

“他們不會想法子救我們出去嗎？”

許文哼了一聲：“你覺得我們這兩個偷拍女明星裸照的狐朋狗友有這么高尚的道德嗎？何況就算他們想救，也沒這個本事。”

“那么他們會關掉進程嗎？”

“那誰知道？可能下一秒就關掉，不過更可能的是留著我們慢慢取樂，反正我老板回來之前，這個電腦還能再用好幾天。”

“但是我們……我們難道要在這鬼地方呆上個幾天，然后一下子魂飛魄散？”衛子涵絕望地問。

“很可能……不，不對，”許文霍然站起身，“別忘了，房間內部氧氣的總量是有限的，我們過不了幾個小時就完蛋了。“他大力吸了口氣，補充說，“說不定用不了一個小時。”

果然，衛子涵也感到呼吸艱難起來，這次他知道，不是心理作用。他們兩個人可比剛才沈安琪一個人消耗氧氣更快。

“也許我們的本尊會幫我們一把？畢竟我們是他們的——分身。”衛子涵不想用“鏡像”“投影”這類讓人不舒服的詞，選了個好聽點的說法，不過也只是掩耳盜鈴而已。對于現實中的本尊而言，視頻里的自己當然并不是真的自己。真正的衛子涵沒準正看著自己的驚恐萬狀、丑態百出哈哈大笑呢。該死的家伙，為什么不是你在電腦里，我在外面？！

“嗯，他們應該至少不想讓我們死得這么慘，可他們也進不來啊，除非他們——”許文說了一半，忽然卡住了，隨即兩眼放光，“有了，我有一個法子，或許管用。”

“什么法子？”

許文沒理他，站起來，對著天花板揮著手叫道：“如果你們要幫我們，就快設定一個遞歸程序！”

衛子涵莫名其妙，問這是什么意思，但許文暫時沒有回答他，又反復叫了好一會兒，手舞足蹈，還夾雜著一些專門術語。然后他來到電腦前，輸入了一行行長長的代碼，最后猛敲了一下回車。霎時間，一股不知從哪里來的清風吹拂在二人臉上，隨即消失了。不過，他們的呼吸忽然順暢了許多。許文癱倒在椅子上，長出一口氣。

“究竟怎么回事？”衛子涵還是一頭霧水。

“我插入了一個新的程序補丁，在虛擬空間中，每當氧氣含量低于21%的時候，就將一部分二氧化碳替換成等量的氧氣。正如你剛才說的，我們在進程內部，在無窮嵌套的虛擬層面之中，但是每一層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如果我們不是在最上面一層的話，我們的做法就是上層的做法，我們的決定也是上層的決定，我們將空氣復制了再送回到原來的房間，上層也會做同樣的事。所以當我們把氧氣送到下面一層的時候，上面一層也把氧氣送了過來。”

“但是……”韓方仍感覺不妥，“在最上面一層呢？也就是現實世界直接模擬的那一層，那就什么也沒有了吧？我們的想法已經不同于現實世界了，現實世界的人們肯定不會按我們的想法操作吧？”

許文搖搖頭：“或許更簡單。剛才我已經提醒他們了，現實世界的許文和衛子涵，他們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可以：建立一個遞歸程序，也就是讀取第一個虛擬層面所進行的電腦操作，然后反饋到他們自身所在的層面，這樣他們也就沒法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第一個虛擬層面上，這就構成了一個循環，在循環中，每一個層面都是一樣的。”

“這么說，我們也可能是在最高的虛擬層……”

“或者是第一百個，一百萬個……沒有任何區別。本質上，我們是一個最簡單不過的循環。”

“真他媽的荒謬，”衛子涵頹然仰躺在椅子上，“都是你這色痞，如果今天不搞這拍照的破事，我們什么事也不會有。”

“不，”許文陰沉地提醒他，“你忘了，如果不搞這‘破事’，就根本不會有我們的存在。別忘了，我們可并不是真正的衛子涵和許文。”

“就算不存在，也比這么憋屈的存在強吧？！”衛子涵拿起了許文剩下的半瓶可樂，也不嫌不干凈，咕嘟咕嘟灌進嘴里，“反正我們得困在這里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等一下！”許文把可樂瓶從他手里奪下，“先別喝！”

“干嘛？”衛子涵莫名其妙。

但他很快明白過來。因為許文在熒屏上又操作了起來，在可樂瓶上點了選擇和黏貼，一秒鐘后，他驚訝地看到，半瓶可樂奇跡般地出現在原來的可樂邊上，二者看上去一模一樣。然后是另外半瓶。

“一人一瓶，但保留原版別動。”許文說，拿起一瓶來對著嘴喝。

“這么說我們至少不會渴死，只要我們不斷復制和黏貼原來的可樂就行。可是……以后只能喝這個了嗎？”衛子涵欲哭無淚。

“其他的操作稍微復雜點，當然分離出水，制造清水也不難。我們也不至于餓死，那邊還有半碗泡面呢，紅燒牛肉面，不過牛肉只有指甲蓋大。真夠難吃的，不過眼下也只有吃這個了。好在這些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這叫什么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衛子涵感到眼前發黑：“靠，誰讓你吃泡面的？怎么不買個小炒呢？盒飯也行啊！”

“知足吧，如果你晚十分鐘來，現在就只有蘇打餅干可以吃了。”

“不說這個，”衛子涵焦躁地問，“我們會怎么樣，一直在這個空間混吃等死？”

“或者現實層的我們看煩了，直接關掉，我們就嗖一下消失了，一點感覺也沒有……”許文說，又搖了搖頭，“不過我敢打賭，這兩個猥瑣男正看得津津有味呢……對了，現在我們至少還有一件事情可以做……”

“什么事？”衛子涵不解。

“你忘了，其實還有一個人，也困在這個該死的虛擬空間中……我們可以找她聊聊天，三個人總比兩個人好……嘿嘿……”

“哪還有人啊……等等，你是說——”衛子涵忽然明白起來。

“你就等著吧！”許文怪笑起來，開始在電腦上操作，選擇，復制，黏貼——

“等等！”衛子涵按住了他的手，“不行！我們不能把沈安琪帶到這個空間來！這也太邪惡了！”

“為什么？別道貌岸然了！剛才你不是還看得挺開心嗎？！”

“我……我當時以為這只是一張照片，但現在不一樣了，我知道她是一個人，至少是和我們一樣的虛擬人……你要讓一個活人出現在這個世界，她會承受多少痛苦和恐懼啊，我們已經夠慘了，又何必增加一個呢……”

許文看衛子涵一副認真的樣子，動了動嘴，似乎想要爭辯，但最終放棄了：“行行，算你有良心。回頭再說吧，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以后再也不用想什么博士論文，什么找工作，什么女朋友了……”

衛子涵也呆呆坐倒在地：“這么說，以后我再也見不到我爸，我媽，我哥，我奶奶，我未來的女朋友了……”

“樂觀一點吧，”許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換個角度看，他們肯定還能見到你——你的本尊，沒有人會為你這個鏡像是否存在落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