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霜薄霧,山林蒼蒼。兩個年輕的身影緩行其間。
忽然,一道輕盈的影子劃過樹梢,引起一個身影的注意。他喃喃低語:“這只飛鳥的羽毛色澤飽滿,若能擒來獻給師長,定能彰顯誠意。”
說罷,他拉弓引箭,雙眸中透出志在必得的神采。只聽“嗖”的一聲,那只漂亮的飛鳥墜落在地。
另一個身影則仔細分辨著山路兩旁的植物。眼花繚亂之時,一株珍貴的草藥闖進了他的視野。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舉起了手中的小鏟子——
一
農歷十一月,秋日豐收的盛景仿佛還在眼前,寒冷的空氣已悄然沁透衣衫。
清晨,我揭開桌上的硯臺,打算臨摹幾張字帖,卻發(fā)現(xiàn)殘留在硯臺里的墨汁已有結冰的跡象。輕輕呵氣,又搓了搓手,我望向遠方。
冰凍的硯臺,意味著開學的日子即將來臨。對于大多數(shù)家庭來說,農事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事。春日播種,秋日豐收,家家戶戶都很忙碌。所以,朝廷將開學時間安排在“正月農事未起、八月暑退、十一月硯冰凍時”,以便學子能安心向學。
時已至此,開學前的準備也該做起來了。正當我拿起紙筆,開始羅列開學物品清單時,阿元找到我,問我能不能同他一起進山。
我們生活的地方依山傍水,風景秀麗。山林間不僅空氣清新怡人,還有許多異草珍禽。想來阿元是想碰碰運氣,若有幸找到一些,作為束脩交給老師,更能表達自己的尊師之意。
孔子曾在《論語》中說:“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大意是給他十條干肉,他就教導你學識。在只有貴族子弟才能入學的春秋年代,這是一項偉大的善舉。后來,束脩就成為學費的代名詞。家中富庶些的,通常用銀兩錢幣酬謝;家中貧困些的,也能用糧食蔬菜代替。阿元家中不那么寬裕,我與他一同長大,自然要答應他的請求。
拾掇一番,我和阿元便進山了。我射藝學得不錯,所以帶了弓箭,既可以射獵珍禽,也可以做防身之用;阿元則背了竹筐,用來裝名貴的植物。
我們沿著曲折的小路向山頂攀登,沿途看見珍貴的植物或草藥就輕輕刨起,小心收納;若遇到難得一見的山禽,我就用弓箭將它們收服,然后系起腿腳,提在身旁。今天運氣上佳,不過大半天時間,我和阿元便收獲滿滿地下山了。
分別前,阿元將一根品相上佳的山參贈予我。我想,用它給娘親滋補身體很不錯,于是欣然接受,腳步輕快地往家趕。我不知道的是,當我和阿元在山林中探索時,家中另有一番忙碌。
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桌旁,一個六歲女童仰著腦袋,奶聲奶氣地吟誦。初冬,淡金色的陽光清淺而溫暖,灑在她包子般可愛的臉蛋上。
“呀,我們瑾兒小小年紀,就有這么大口氣啦!”女童旁立著的婦人笑容溫柔,氣質嫻雅,捏著瑾兒的臉蛋取笑道,“接下來,你是不是就要宴請賓客,鼓瑟吹笙啦?”
“阿娘!”瑾兒嘟著嘴,扭過腦袋跺著腳,“這是哥哥教我的詩,他說詩中的‘青青子衿’描述了他上學穿的衣服!”
“哥哥說得不錯,‘衿’就是衣領,‘青青子衿’可以指穿青色衣領的學子,‘青衿’也可用來借指學子們上學時穿的衣裳。”說完,婦人將染色后晾曬好的布匹放在桌上,熟練地做好標記,再執(zhí)起剪刀,將衣服的形狀裁剪出來。
瑾兒歪著頭,好奇地問:“阿娘,上次爹爹帶我出去玩,我看到街上的商鋪里有很多做好的衣服,可漂亮啦!您為什么不直接買一件給哥哥呢?”
婦人拈起針,伴隨著細細密密的針腳,一件質樸的青衿逐漸成形。她的話音低低,卻飽含深情:“記得阿娘教給你的《游子吟》嗎?‘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這不單單是一件衣服,還是阿娘對你哥哥的牽掛與惦念。希望他在外一切都好,希望他執(zhí)筆的指尖撫過這些針腳時,能感受到家的牽念,能知道有一份愛永遠在他身后,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我回到家時,妹妹瑾兒正黏在娘親身邊。看見我回來,娘親招呼道:“知道你要離家去外地求學了,娘給你新做了一件青衿。你快來試試,看看是否合身。”
我將野花編成的花環(huán)戴在瑾兒的腦袋上,快速拿起衣裳換了起來。青衿既是裹身的衣物,也是學子身份的象征,對于每個學子來說都意義重大。好在這件衣服非常合身,娘親看后也很滿意,囑咐我好生收起,去書院后再輪換著穿。
隨著開學時間臨近,除了束脩和青衿,其他的物品我也都準備齊全。阿元在本地書院學習,他只要靜待開學時間即可;而我因為選擇了外地的書院,需要額外準備好路費、干糧以及相應的生活用品。父親還為我配了一位書童,陪伴我去學院求學,以免我在衣食住行方面耗費太多的精力。
出發(fā)前夜,父親與我談了學業(yè)上的方向和方法,娘親為我檢查有沒有遺漏的行李,瑾兒則像個小尾巴一般跟在我身后,讓我保證一放假就快快歸家。
家人在座,燈火可親。這樣溫馨的畫面,是我在外求學時最好的動力。
四
第二天清晨,陽光晴好,天闊風清,是個出門的好天氣。揮別家人,我和書童踏上遠途。
走了小半日,我們順利來到渡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船工正歇在一旁。我們趕緊上前,問他能否開船,他爽快道:“看你的裝扮,應該是去外地求學的學子,能渡你一程,也是小老兒的榮幸哩。快請上船吧!”
“您太客氣了。”我?guī)е鴷呱洗蝗艘贿呑隆R娢覀円呀涀€(wěn),老船工擺起槳,小船緩緩動起來。
清風拂面,水波不興。凝神遠望,間或幾只飛鳥劃過蒼穹;低頭細看,幾尾游魚在船邊快活地游動。趕路的疲憊被這樣的美景治愈,神清氣爽之余,我也有心思同老船工說笑:“您為何能一眼看出我是去外地求學?莫非您學過相人之術?”
“哈哈,小老兒不會那些。”老船工一邊行船,一邊用眼神示意,“我是看到你這書童背著的東西。
“別看我是個劃船的,我家隔壁也住著一位讀書的后生。天氣好的時候,我見他和他爹坐在家門口編竹筐。他一邊編筐一邊和我介紹,這兩樣小筐子叫做‘篋’和‘笥’。篋淺一些,常用來放紙張或者書籍;笥深一些,一般放衣物或是吃食。我瞅你的書童背著同樣的筐子,里面又隱約能看見學子常穿的衣裳,所以猜你是去外地上學的學子。”
我贊嘆老船工的觀察十分仔細,又打開竹笥,拿出準備好的干糧,給老船工和書童分了一些:“相逢即是有緣,這是家慈為我制作的烙餅,別有一番風味,您嘗嘗。”
“好嘞。”老船工收下烙餅,繼續(xù)同我們說說笑笑。臨下船時,我從囊中掏出幾枚錢幣作為船資。這囊比較柔軟,我常用它裝一些錢幣,貼身收著。
五
一條波瀾壯闊的長河分出東西,也分出兩座城市。渡過河,我們已經來到書院所在的城市,只是得從城郊走到城里。路途遙遠,要穿過數(shù)個村落,我們的腳步不由得加快了。
行路時,除了要帶篋和笥,還需背著一個沉重的笈。它被制作得格外細密,裝的都是重要書籍。對每位學子而言,笈是一定要守護的東西。為了提高趕路速度,我和書童分工合作,他背笈時,我便提著篋和笥,反之亦然。這樣緊趕慢趕,我們終于在城門即將關閉時入了城。
好在離城門不遠處就有一家客棧。燈火明亮,環(huán)境清爽。在這里休息一夜消除疲乏,明日以良好的精神狀態(tài)去書院,是最合適不過的了。當然,一些家境富裕的同學在書院附近購買了房產,他們會提前來,休整幾日后再去學校報到。
用完晚餐后,我和書童將行李重新分裝打包。
明日去書院,身份證明、與學校相關的文書一定會時常取用,紙張、硯臺等物品也需放在身邊。我將它們分好,裝入早就準備好的褡褳里。褡褳是一種長方形的口袋,中間有開口,兩端可以裝東西。小褡褳掛在腰帶上,大褡褳能搭在肩上,適合裝一些需要隨身攜帶的用品。
整理完畢后,書童很快陷入了沉沉的夢鄉(xiāng),而我難掩心中的期盼,獨倚窗邊眺望遠方。
城樓巍峨,燈籠的火光寧靜而溫和,點亮了靜謐的夜空。于我而言,寒窗苦讀的日日夜夜,又何嘗不是這求學路上的瑩瑩燈火?一切都已就緒,只等我步履從容,向前行,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