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條的背后……

鄰班有個孩子，上課時和同學傳紙條，字條上還寫著“你死定了”“某老師死了”等內容。老師感到惱火甚至憤怒，一怒之下就給孩子父母打去電話，希望家長來校處理此事。下課回到辦公室，她向我請教該如何處理此事，我建議她最好先保持冷靜，然后再了解一下孩子這么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怎奈，孩子來到辦公室后，站在老師面前就是什么話也不說，讓老師束手無策，氣氛顯得非常尷尬。就這樣，一個對我而言完全陌生的孩子來到了我面前。

如何才能走進孩子的內心世界，了解其行為背后的真實原因呢？我采用了下面這樣的四個步驟——

自我介紹，解除戒備防御

我對眼前的孩子一無所知，但我知道，對于孩子來說，我也是一個陌生的存在。孩子在課上寫了這樣的字條，下課被帶進了辦公室，現在又面對一個陌生的老師，他的內心一定是充滿了緊張和不安的。

那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緩解甚至消除孩子的緊張情緒，讓孩子感覺到自己是安全的。于是，我一邊輕輕拉起他的手，一邊開始了自我介紹式的溝通：“寶貝你好，你認識我嗎？我是二（1）班的數學郭老師。”孩子的手臂非常僵硬，他悄悄縮回自己的手，沒有做任何回應。

我不再強拉他的手，改成輕輕撫摸身體，然后努力調整自己的面部表情，用比剛才深得多的微笑再次跟他對話：“你好，你認識我嗎？我是……”

孩子好像有些不耐煩，他努力把嘴唇松開了一條縫，并從這條狹窄的小縫里像吐氣一樣送出了三個字：“不認識！”

這表現多少讓我有點小尷尬，我忍不住自我解嘲般地笑了起來。然后繼續笑嘻嘻地對他說：“對，以前你不認識我，現在咱們就認識了，我是二（1）班的數學郭老師。”接著，我又充滿期待地看著他說：“你也介紹一些你自己，好嗎？”然后，我又一次拉起了孩子的手。

這次他沒有再掙扎，慢騰騰地繼續用他吐氣式的說話方式，有節奏地說出“我——叫——某某某”這幾個字。這特別的發音方式讓我聽得有些吃力，但這溝通的第一步畢竟邁出去了，孩子和我對上話了。

請求幫忙，緩解緊張情緒

讓孩子自我介紹一下，他都這么緊繃著，如果馬上就來詢問他為啥要寫那樣的字條，我擔心他可能又會退縮回去不再吭氣，因此我覺得現在還不是談正事的最好時機，還是要再找個法子來繼續減緩孩子的緊張情緒才好。

想到這里，我便對孩子說：“寶貝，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去二（1）班教室找個人來？我有事需要他們幫忙。”我用這個法子是想轉移孩子對“寫字條”這件事情的緊張程度，分散他的注意力，以達到讓他放松的目的。

二（1）班教室就在辦公室旁邊，孩子們都在附近玩耍，這件事情難度很低，孩子應該是愿意完成這個任務的。果然，孩子聽到我的話后，仿佛有點不敢相信似的，雖然還是怯生生地追問了一句：“什么？”但已經能夠明顯能夠感覺到他僵硬的身體有所松動。

我又重復了一遍，他很快往外跑去，卻又很快跑回來，繼續用他獨有的吐字方式問：“找誰？”我起身跟著他來到門口，站在他的身后，悄聲指定了一名距離我們最近的同學，再讓他過去找。這次他終于完成了任務，我更加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舒展放松了很多。

我請孩子找同學來，一方面是想找個事情讓他緩解緊張情緒，另一方面也是想進一步與孩子建立起良好的互動關系，為下面的對話打下基礎。

同類示范，率真表達心意

要找的同學來了，身后又跟進了幾位。我請他們幫我回憶，咱們班上是不是也有人寫過關于“死不死”之類的字條。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我又請他們幫我把寫過這類字條的那個孩子找來。

我這么做其實是有些冒險的，因為我并不能確定我們班是否有類似的事情。但我猜測這個群體可能是接觸過什么相關的書籍或影視類的東西，所以應該不止一個孩子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情緒。結果，被我猜中了。

等我們班的那孩子來到我面前后，我直截了當地問道：“聽說你以前在班級寫過讓人死的字條，你寫的是誰啊？為啥這么寫啊？”我能夠這么突然又直接地問他，源自我與該同學之間相互信任的師生關系，我相信一個在老師面前有安全感的孩子，是可以有啥說啥的。

果然，孩子愣了一下后就迅速回答道：“我那是寫給某某的，那時候我不喜歡他，就寫了。后來我們成朋友了，現在我早就不寫了……”

我趕緊重復著重點：“你在不了解別人的時候，因為不喜歡，就寫了那樣的話;后來你們接觸多了，發現還蠻喜歡的，現在成了好朋友，自然就不寫了，是嗎？”

這么重復的目的當然是想給鄰班孩子一個情緒出口，表達出自己對孩子的情感理解——你寫這個“死”字，只是在表達自己的不喜歡心情而已。

類比共情，徹底敞開心扉

我請自己班級寫過這類字條的孩子來談談自己的感受，就是想通過這種類似的案例，讓眼前這個孩子感受到老師是可以理解同學情感的，同時也是能夠接納并諒解此類行為的，給孩子吃下一顆定心丸。我的這招看起來非常有效，此刻，這個孩子的臉上已經出現了一種非常柔和的表情，我知道他大概率已經放下了和同學、老師談字條問題的戒備。

等我們班的那個孩子走了之后，我就把孩子攬進自己懷里，一個目的是為了讓他覺得有依靠有力量，另一個目的是可以即時感受到他的身體姿態變化，以便隨時調整自己的談話節奏。再看現在的孩子，已經沒有了半點戒備的感覺。

然后，我拿出那張沒有老師名稱，僅僅寫著“你死定了”的字條，輕輕問他：“這是寫給誰的？”果然，孩子一點猶豫都沒有地告訴我，這是寫班級某某某同學的，因為他借了自己兩張奧特曼卡片沒有還，所以自己不喜歡他。

我立刻表揚了他的誠實，重復了他不喜歡的理由，這讓孩子更加放松。

接著我又拿出那張寫著“某老師死了”的字條，用比剛才更小的聲音問：“這個呢？”孩子的身體突然又開始僵硬起來，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我知道孩子又開始緊張了。

我攬緊他，對著他的耳朵小聲說：“你是不是也因為不喜歡某老師，才這樣寫的嗎？”孩子似乎不能接受我的這個理由，不說話了。耐心等待了一小會后，他終于從嘴巴縫隙里吐出了三個字：“拍桌子。”

原來，孩子平時可能因為語言表達的問題，與老師同學之間的溝通原本就不順暢。今天，心里正在生氣同學欠他的東西未還，又碰巧一向溫和的老師在上課時猛拍了講臺，這讓原本就膽小，又坐在第一排的他感到特別害怕。但是，他又不善表達，心中的情緒沒有出口，于是，就在憤懣之下寫下了那樣的字條。當我說出了孩子的內心感受時，孩子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流了出來……

孩子的老師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火氣消退了很多，并感覺自己當時一怒之下的請家長的行為有些沖動了。她當場向孩子進行了解釋，并保證以后不再拍桌子了，同時也就一些上課的行為規范對孩子進行了溫和的提醒，孩子表示全部都接受。最后，孩子一臉輕松地離開了我們的辦公室……

我們經常說，要尊重和理解孩子。但這里的“尊重”和“理解”不是站在大人的角度故作“和藹可親”“平易近人”，而是要盡可能具備或者說學會兒童的思維，用陶行知先生的話來說，就是要“變成兒童”。還有一點要強調的是，永遠不要把孩子想得那么“壞”，他們幾乎所有在大人看來“不可思議”甚至“大逆不道”的言行，在他們幼稚的心靈里，可能都是“合乎邏輯”的。我們只有用他們的思維和情感去傾聽他們，才能真正贏得他們的信任，進而引導他們。正如一位教育專家所說，真正的教育者要善于用孩子的眼光去觀察，用孩子的耳朵去傾聽，用孩子的大腦去思考，用孩子的情感去熱愛，用孩子的興趣去探尋……

（郭文紅，南京市芳草園小學）

責任編輯：楊孝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