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附式自主：草根組織的生存模式
——基于S市W義工協會的個案研究

蘇州大學 楊航

一、引言

社會治理是國家治理的重要方面，完善社會治理體系的重點在于推進社會治理創新。面對人民的新期待和復雜的社會治理問題，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新格局，是新時代推進社會治理現代化的客觀要求。社會組織在社會治理中被賦予了重要的角色和定位，不僅政府自上而下成立了官辦社會組織，而且越來越多的草根組織參與社會治理，并且在其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引起了學界的極大關注。從不同學者的定義當中可以概括出草根組織具有民間性、自發性和志愿性的特點。目前已有的研究較多關注了草根組織的產生原因、草根組織與政府的關系、草根組織的類型劃分以及草根組織發展面臨的困境和相應的對策建議，但缺少對于個案的研究，不能從微觀的角度解釋草根組織的演進路徑與具體的生存策略。

在方法論上，本文主要采用個案研究法。考慮到案例的代表性和典型性以及研究調查的可行性，本研究選擇S市W義工協會作為研究對象。（1）S市W義工協會成立于2004年，作為自發組織成立的非營利性公益組織，具有草根組織的基本特征，對它的調查及結論具有一定代表性；（2）在我國對社會組織的雙重管理體制下，很多草根組織都面臨注冊難的問題，S市W義工協會卻是第一家在政府成功登記注冊的社會組織；（3）S市W義工協會積極開展公益活動，在社會享有盛譽，與政府保持著良好互動。通過資料收集、調研訪談以及深度參與S市W義工協會的組織活動等，來獲得本研究所需內容，確保了研究的真實性和客觀性。

二、理論選擇

公民社會和法團主義是許多學者在研究有關社會組織的產生和發展及其與國家之間關系的問題中慣常采用的理論模式，但我國的社會組織成長有著獨特的歷史背景和社會環境，所以這些理論在實際運用中都存在著明顯的“水土不服”。我國社會組織的生長路徑、組織結構和管理體系等都與國家或政府之間有著密切關系，康曉光等學者試圖突破原有的理論框架，創新性提出了“分類控制”和“行政吸納社會”等理論模式，但是這種理論建構的嘗試，把社會組織視作一種靜態結構，單方面強調國家權力的作用，從而忽視了社會組織的能動性和自主性。從實際情況出發，雖然當前我國社會組織發展面臨著強國家—弱社會的現實境遇，迫使社會組織對國家有所依賴，但是社會組織發展的能動性使其依然可能享有各種實際的自主性。資源依賴理論（Resource Dependency Theory）屬于組織理論的重要分支，是解釋組織關系和組織變遷活動的重要理論。與傳統組織理論注重對組織內部管理效率的研究不同，資源依賴理論強調在一個開放系統的基礎上，關注組織與環境的關系。組織為了維持其生存和成長不得不從所處環境中獲取各種資源，從而對環境產生依賴，進而受到環境的控制、約束。但同時組織也在積極主動地通過自己的行為策略，來試圖減少對外部環境的依賴。此外，資源的稀缺性和重要性決定了組織對環境的依賴限度。組織由此遵循一種既不排斥資源依賴，又保持相對獨立性的理性運作邏輯。這種生長邏輯在基層社會組織身上表現得更加明顯，資源依賴理論為分析政府與草根組織之間的關系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工具。

三、草根組織所依賴的關鍵資源及依賴限度

（一）S市W義工協會所依賴的資源

資源依賴理論的重要假設之一就是任何組織都不能夠完全自給自足，任何組織都需要通過獲取其所處環境中的資源，來維持其生存和發展。21世紀以來，伴隨著改革開放進一步深入，在政府、市場和社會領域的資源釋放的背景下，我國草根組織數量明顯增長，在社會治理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有了充足的資源，草根組織的生長才獲得了基本的發展條件和動力支持。經調查研究，S市W義工協會生存和發展所依賴的重要資源有三種：合法性、資金和人力資源。

1.合法性

有學者參照韋伯對社會秩序的合法性基礎劃分，將社會團體的合法性劃分為社會合法性、行政合法性、政治合法性和法律合法性四種類型。社會合法性也就是文化合法性，是指組織的存在和發展得到公眾的認可和支持。行政合法性以官僚體制存在為基礎，屬于形式合法性。政治合法性相比于形式合法性而言，是一種實質合法性，俗稱“政治正確”，主要表現為組織的宗旨及活動目的符合某種政治規范。法律合法性是指社會團體必須在民政部門進行登記注冊，獲得正式法律地位，成為合法組織。在我國，政治合法性對于所有社會組織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是各種合法性中最根本的一種合法性（徐琴，2019）。如果一個組織擁有政治合法性，意味著它不僅獲得了國家法律和制度上的認可，同時也意味著它可以有效地動員社會資源,獲得社會的支持。行政合法性在草根組織的日常運作中具有很大的實用價值。社會合法性則是草根組織生存與發展的內部動力機制，草根組織能夠長期生存的內在重要原因是贏得了社會成員的認可。通過提高草根組織服務質量、宣傳草根組織優秀事跡等方式可以為其塑造一個良好的公眾形象，社會合法性對于S市W義工協會的生存來說也是一種十分重要的資源。

2.資金

資金是社會組織開展活動、維持日常運作的物質基礎，充足的資金使組織得以持續性發展并且為服務對象提供更優質的服務，對于像S市W義工協會一樣草根組織來說，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3.人力資源

人是最重要的資源，人是任何組織的基本組成要素，在草根組織中也是如此。主要表現在數量和質量兩個方面。一般意義上來說草根組織的人力資源構成包括三個部分：志愿者、理事會、專職人員。志愿者是草根組織活動必不可少的要素，但大部分志愿者都是臨時招募的，志愿者本身良莠不齊、缺乏對組織理念和發展方向的長期關注，更多僅憑一時興趣參與活動。理事會是S市W義工協會的最高決策機構，負責制定方案等一系列具有戰略性的工作。專職人員也就是草根組織的正式工作人員，負責組織的日常事務，對內日常運營、對外聯系籌款等。每類人員根據草根組織的類型和需要都有著人數上的要求。人力資源的質量表現在對以上各類人員的知識、技能等自身素質的要求。目前S市W義工協會的人力資源問題上面臨著質和量的雙重挑戰。

（二）S市W義工協會對關鍵資源的依賴

當組織需要某種資源，而且內部稀缺這種資源，又難以找到替代資源，就會非常依賴掌握這樣資源的其他組織。組織對外部資源的依賴，實質上就是對掌握這些關鍵資源的組織的依賴，組織通過采取策略行動與掌握這些資源的組織之間進行互動，來實現減少依賴。因此了解S市W義工協會對掌握關鍵資源的組織的依賴限度，是對草根組織生存模式進行分析的前提。

1.政府

政府不但決定了非營利組織的合法權利和行動權利的空間，而且其態度直接影響著非營利組織的運作效果（趙秀梅，2004）。政府直接掌握著對S市W義工協會的政治合法性、行政合法性和法律合法性的認定，并且間接影響其社會合法性。具體來說，政府掌握著如下資源：第一是S市W義工協會的合法身份，S市W義工協會作為蘇州市第一個成功登記注冊的草根組織，這種合法身份可以使其更容易贏得被服務對象的信任，招募到更多的志愿者參與，更加便利地開展活動。第二是政策環境，S市政府出臺相關政策法規，為當地志愿服務事業的發展營造較好的環境，積極搭建志愿服務活動平臺，可以視為S市W義工協會發展的無形資源。第三是資金，S市W義工協會通過申報項目，政府可以給予一部分經費資助。總的來說，政府與S市W義工協會之間存在非對稱性依賴關系。政府擁有的資源對S市W義工協會的生存來說是必需的，政府有著充分的能力，來權衡決定是否向S市W義工協會提供這些資源，并且這種合法性資源是S市W義工協會無法從其他地方獲得的。

2.企業

企業對S市W義工協會發展所能提供的關鍵資源是資金。由于現有管理體制，限制了企業對S市W義工協會捐贈大額資金，但是企業仍可提供給S市W義工協會物品、場地或者服務。據了解，已有幾十家企業用各種方式對S市W義工協會的志愿活動表示支持。企業提供的資金在S市W義工協會的經費來源中并不占最大的比例，企業擁有的資源對S市W義工協會的生存來說也不是必需的，這些資源S市W義工協會可以通過其他方式來獲得。這也意味著S市W義工協會對企業的依賴限度是有限的，雙方可以建立一定的合作互惠關系。

3.志愿者

S市W義工協會的組織使命為“人人做義工 蘇州更美麗”，志愿者直接體現了S市W義工協會發展所需要的關鍵資源——人力資源。通過招募環節，志愿者們可以參與到S市W義工協會的服務項目中，考試考核合格后可成為S市W義工協會的實習義工，進一步努力才可成為S市W義工協會的正式義工（會員）。會員是S市W義工協會的核心成員，可以轉化為組織的內部資源，為組織繳納會員費，帶來自己的社會網絡關系等。志愿者規模的增大，可以使提S市W義工協會供更多的志愿服務，提高S市W義工協會的社會合法性限度，草根組織想要進一步發展也需要更多的專業的人才。因此，S市W義工協會對志愿者的依賴也是較深的，S市W義工協會可以采取各種策略來降低對其依賴限度。

四、依附式自主：S市W義工協會的生存模式

“獨立性自主發展”一直是社會組織的發展目標和價值追求，但從社會組織的發展實踐來看，即使是在市民社會力量比較強大的國家中，完全獨立于政府的社會組織也幾乎不存在。在我國，政府一直是主導和影響社會組織發展的重要力量。“依附”反映出草根組織在關鍵性和控制性資源方面嚴重依賴于外部環境而產生的一種限制性狀態，體現為資源嚴重稀缺下的非對稱性依賴關系。造成S市W義工協會“依附”的主要原因是政府作為強制性主體力量，掌握著S市W義工協會生存所必不可少的合法性等資源。政府對社會組織發展策略的總體性調控以及為順應時代發展而對社會組織的引導和支持，是社會組織生存和發展的首要前提和宏觀制度背景（陳娟，2019），“依附式”發展成為草根組織的理性應對策略。

“依附”并不是一種靜止狀態或一種被動結果，草根組織的自主能動性也是影響其生存和發展的重要因素。為實現自身的發展目標和價值追求，S市W義工協會也積極自發尋找自主發展的空間和途徑。具體而言，有如下的行動策略。

（一）通過合作建立與企業之間的資源雙向依賴關系

企業社會責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簡稱CSR）是指企業在創造利潤的同時還要承擔對社會的責任和對社會的貢獻。S市W義工協會創新性提出“蒲公英計劃”，與企業合作，共同參與到社會服務中。具體運作過程是由S市W義工協會構想社會志愿服務項目，形成項目計劃書，包括和被服務對象的溝通等，企業參與進來，提供資金、人員、物品等支持，項目結束后給予反饋。在此過程中，企業完成自身的社會責任，回報社會，樹立公益形象，同時向企業員工傳達正面信息，增強企業凝聚力；S市W義工協會既能節省活動經費，還能和企業建立友誼，獲得資金和物品的捐贈。目前，和S市W義工協會達成“蒲公英計劃”合作意向的企業已有四十幾家，有力促進S市W義工協會的進一步發展。

（二）社會資源內部化

對于S市W義工協會來說盡可能地將社會資源吸納進組織，同時增強自身造血能力，最有效的方法是擴大人力資源的規模和調動人力資源的積極性。規模龐大的志愿者隊伍是S市W義工協會的一大優勢，會員繳納的會費也可以維持組織運作。為了調動志愿者們的積極性，使他們愿意加入并且持久地從事志愿服務活動，S市W義工協會采取三個策略：一是舉辦迎新活動。通過兩天一夜的素質拓展，促進新老成員之間的交流互動，增強團隊凝聚力。二是有效的評估和獎勵機制。S市W義工協會內部是階梯晉升模式，針對成員需求進行培訓，每年召開表彰大會，對志愿服務突出的志愿者們予以公開表彰和獎勵。三是人文關懷。對會員主動關懷，生日結婚祝福，使會員感受到大S市W義工協會家庭的溫暖。

（三）內部資源的整合和利用

S市W義工協會努力強化內部資源的整合和利用，完善管理和運作模式，減少對外部組織及其資源的依賴。S市W義工協會內部的組織結構不斷調整優化，變成現在的服務隊模式，為服務對象提供更個性化的志愿服務，各分隊之間是平等、分權、協作的聯動關系。S市W義工協會在傳統的理事會和監事會之外，額外增設一個“資政委員會”。其成員是由曾在S市W義工協會擔任過會長、副會長等職務的人士組成的，平時不參與日常事務管理，但是在重大戰略規劃上發揮監督協商的作用。

草根組織內在的自主性發展要求S市W義工協會并不是完全被動地依附于政府，其自身發展中存在著減少外部環境依賴、增強自身能力以謀求自主性發展的主動性探索。上述觀察與研究表明，在“依附式自主”的生存模式中，S市W義工協會能夠通過不同行動策略探索出一定的自主發展空間，可以在不同層面上得到拓展，展現出不同限度的能動性。

五、結論與展望

依附性與自主性共同構成了草根組織生存與發展的基石。如果一味地依附政府，一方面有可能導致草根組織行政化傾向嚴重，另一方面也有可能脫離群眾、偏離草根組織的發展初衷。因此，在“依附式自主”的生存模式下，草根組織通過自我賦能利用內外部資源拓展新的發展空間，成為普遍性的路徑追求。草根組織所呈現出的“依附式自主”還將在較長時期內存續，對政府而言，關鍵性資源進一步向草根組織開放，在多領域、多層面對草根組織的支持，是草根組織自主發展的根本前提，也是政府和草根組織雙向賦權和有效互動的前提。對草根組織而言，通過自我賦能不斷增強自身能力建設弱化對政府的依附，平衡好“依附”與“自主”的關系，也是草根組織可持續發展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