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淀》寫作藝術談

黃 偉

《荷花淀》作為經典名作一直保留在高中語文教材里，既能使學生受到紅色傳統教育，也能讓學生汲取文學素養。下面從四個方面談談該文的藝術特色。

一、題材脫俗，角度獨辟蹊徑

孫犁的戰爭類作品，往往在題材上獨辟蹊徑。他不寫硝煙彌漫的戰場，不寫熱血男兒沖鋒陷陣，也不寫淋漓的鮮血和滿面的淚痕。常常取材于普通的人物和事情，把目光投注在普通的勞動婦女身上，寫她們的生活情趣和歡樂，寫她們的覺悟和成長。

《荷花淀》寫七名青年參軍上前線，并取得第一次勝利。按常理應該追蹤這些男青年，寫他們怎樣機智勇敢地打擊敵人，但作者卻淡化了這些描寫，將鏡頭對準戰士們的女人——最普通的勞動婦女，這題材顯得新穎脫俗。從深層次看，小說這樣取材更具典型時代性，主旨更有深度。在封建社會，勞動婦女是社會最底層的受苦人。由于社會歷史原因，她們都習慣于守著狹小的家庭，希望丈夫不離開身邊。但隨著日寇鐵蹄對祖國河山的踐踏，隨著全民抗戰熱情的感召，加之子弟兵們的影響，她們逐步覺醒了。雖然不舍丈夫離開，但仍能顧大體，明大義。她們明白丈夫上前線殺敵是為保家衛國，應該給予支持，不應用情感束縛丈夫。丈夫走后，她們無比思念就劃船去尋找。途中看見丈夫消滅鬼子的情景，感覺打仗并非難事，只要心不慌，趴在那里照樣能放槍。她們自豪地宣稱：打沉了敵船，自己也會像男人那樣浮水撈東西。這群婦女親眼見到男人們打仗增長了見識，喚起了她們的思想覺悟，激發了她們拿起槍桿抗敵的勇氣。為了證明女人并不比男人遜色，她們自發組織了隊伍，學會了使用槍支，有力地配合子弟兵作戰。她們沖破個人小家庭的圈子，擺脫了女不如男的舊觀念，漸漸成熟起來，走向革命斗爭的行列。作者敘寫一群普通勞動婦女的成長，很有教育意義。題材新穎，彰顯了作品的深刻主題。

二、內容簡練，語言樸實含蓄

孫犁作品善于從日常生活取材，又經過“高于生活”的精心提煉，內容具有典型意義。其作品常省略一些內容，給讀者以想象的空間。敘事簡筆勾勒，善用性格化口語，精練樸實，不事雕琢修飾。用語看似不經意，但含蓄深刻，耐人咀嚼。

《荷花淀》開篇寫水生的女人，作家省略了人物外貌，直接寫她在小院編織蘆眉。她不時張望淀里，盼望丈夫早回來。而丈夫很晚才回來，在機警的女人不斷追問下，他才告訴女人實情：第二天要參軍去大部隊。女人聽到這話下意識的反應先是手指“震動”，而后是把被蘆眉劃傷的手指放入口里“吮了一下”。小說省去了內心活動，只寫了動態反應，“震動”“吮”兩個動詞十分含蓄，既說明女人在聚精會神地聽丈夫說話，未留心手中的蘆眉，又反映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激起了她內心的波瀾。此時女人不動聲色，看似很淡定，其實內心是復雜的。她為丈夫的生命安全擔憂，為丈夫突然離開自己不舍。但她克制住情緒，沒有張揚出來。可見女人是明白事理的人。丈夫說明了當前形勢和縣委決定建立區隊后，并坦言自己是最先報的名。女人說：“你總是很積極的。”這輕輕的一句話，用看似不滿的口氣表達了對丈夫行為滿意的心情，表明她對丈夫的思想覺悟是贊賞的。她又說：“你走，我不攔你，家里怎么辦？”女人的話合情合理，既表明自己的態度，也提出對眼前生活的擔憂。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沉重的負擔以后要靠她一個人來承擔。她想到此“鼻子有點酸”。水生一番安慰后，女人說：“你明白家里的難處就行了。”這是她對水生的唯一叮囑，簡潔的話中飽含復雜的心緒和情感。

水生臨別時一段對話是：“你有什么話囑咐我吧！”“沒有什么話了，我走了，你要不斷進步，識字，生產。”“嗯。”“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別人后面！”“嗯，還有什么？”“不要叫敵人漢奸捉活的。”水生與妻子離別上前線，應是傷心時刻，但作者沒有用傷感的環境渲染，沒有寫依依惜別的神態和動作，簡單樸實的對話表現了人物豐富、高尚的內心世界。

三、意境優美，場景如詩似畫

寫人敘事離不開寫場景，小說展示了白洋淀的環境和人物生活場景，作者描寫的景物秀麗迷人，具有詩歌的抒情韻味，也有風景畫的意境優美。很好地體現出“詩體小說”的特色。

《荷花淀》開篇寫水生女人編蘆眉，先點出勞動時間和空間，皎潔的月光映照在收拾干凈的院落里，女人獨坐小院，身披月光，手指纏絞著柔滑修長的蘆眉子，薄細的蘆眉子“在她懷里跳躍著”。這個意境非常優美，“纏絞”“跳躍”兩個動詞再現了詩意般的勞動場面，也寫出了女人的勤勞和手藝好。接著作者又用兩個比喻句形容她坐在席子上編織的情景：“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云彩上。”還通過女人視角描寫了遠處白洋淀里的美麗景象。在清風明月、薄霧荷香的映襯下，人物就像飄飄仙女，白洋淀綺麗風光和場景柔美構成詩化的境界。再如，描寫戰斗之前的場面，日寇發現她們，駕駛大船飛速追趕，她們也加快搖船。作家形容小船像“打跳的梭魚”，女人駕船快如“織布穿梭，縫衣透針”。用“梭魚”狀船速之快，用“縫衣透針”摹寫人物動作嫻熟，再以水聲“嘩嘩，嘩嘩，嘩嘩嘩”幾個象聲詞來強化劃船的急速。場景描寫有聲有色，一幅緊張激烈而又有詩意的圖景便呈現在讀者眼前，凸顯出這些女人的沉著、勇敢、能干。

女人們把船劃進荷花淀，一片美景又出現在視野：大荷葉廣袤無垠、密密層層，迎著陽光舒展，猶如銅墻鐵壁。粉色荷花箭高挺，又像哨兵守衛白洋淀。這詩化的語言營造出優美的意境，形象地描寫中寄寓了深厚的情感；同時在結構上也暗示后面將有一場戰斗。而后從視覺和聽覺方面寫“野鴨撲楞楞飛起，尖聲驚叫，掠著水面飛走”，“耳邊響起一排槍聲”。這是一種側面烘托戰斗場景，作家著墨不在戰斗，重點放在打撈勝利品上。從作者的取舍也能看出作者構思的匠心。小說寫的是戰爭題材，但無論是寫景，還是寫人意境都很優美，具有詩情畫意。全文洋溢著戲謔的情調和快樂的氣氛，讀后令人振奮。

四、結構緊湊，情節環環相扣

《荷花淀》的藝術魅力與情節結構的巧妙很有關系。

一是制造懸念。懸念能避免故事情節平鋪直敘，引起讀者思考和想象，吸引讀者一直追蹤情節的發展和結局。“夫妻話別”情節中，水生女人晚上等夫回家吃飯，等待很晚才回來，讀者和水生女人一樣會想：他出了什么事？“探夫遇敵”情節中，寫幾個女人因思夫就找借口去馬莊找，結果撲空。讀者不免會想：幾個小伙子去哪兒了？幾個女人下步該咋辦？在返家途中不巧又遇到敵船，手無寸鐵的女人們處境又牽動著讀者的心。“助夫殺敵”情節中，戰士們取得伏擊戰勝利，本該好好團聚，可小伙子們又乘船向東南飛馳。這會使讀者疑慮，會有怎樣的重要任務等待著他們呢？小說懸念叢生，故事情節在懸念中不斷推進。

二是巧設因果。小說情節的三大板塊之間有著嚴密的因果聯系：水生和幾名青年主動上前線抗日，便有了“夫妻話別”的情節；夫妻離別后不久，女人思念丈夫，便有了“探夫遇敵”的情節；敵船見到女人們便窮追不舍，這正好把敵人引入伏擊圈，于是有了“助夫殺敵”的情節。伏擊戰的經歷又是女人們“成立隊伍”的動因。整篇小說因為因果聯系而環環相扣。

三是前后呼應。小說開篇寫水生回家晚，預示將有大事發生，后面水生說他們幾個青年報名參軍了；水生說明天就要隨部隊上前線，這個交代又為后面伏擊戰埋下伏筆；“夫妻話別”時水生說等打完仗就回家，這與后面他們的伏擊任務完成后又去執行新任務呼應；水生臨別囑妻不要讓敵人活捉，與后面被敵人窮追猛趕時女人們一起跳到水里相呼應。小說前有伏筆，后有照應，行文結構十分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