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宮博物院珍藏著四幅重要的清代宮廷畫,這四幅畫擁有共同的名稱、創作背景、繪畫主題、畫面布局,甚至連畫中的主人公和題詩都來自同一個人。是什么樣的場景和情節令宮廷畫師不惜成本多次繪制?又是什么人能夠享受如此高的禮遇,入畫并題詩?
“是一是二,不即不離。儒可墨可,何慮何思。”這是題寫在四幅畫上的一首詩,題寫者為乾隆皇帝本人。這四幅清代宮廷畫也因此擁有同一個名字——《是一是二圖》。
無論是場景設計還是畫面布局,故宮博物院所藏的四幅《是一是二圖》均以宋代佚名《人物圖》(今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為藍本,并融入當下的時代風物創作而成。
《是一是二圖》將宋畫中的高士變為身著漢服的乾隆皇帝,而宋畫中的家具文玩,也悄然改換成為乾隆盛世時期的大內珍寶。北宋晚期、清代康乾盛世,恰逢中國歷史上兩次收藏熱出現的時期,也是歷史上最注重精神美學的高峰時刻。《是一是二圖》將兩個時代的精神體現得淋漓盡致,所謂摹古而不泥古,為時代所用。
雖然四幅同為《是一是二圖》,但從繪畫細節上觀察,還是存在諸多不同之處。最為明顯的區別體現在御題詩落款不同。四個版本的繪畫中有“養心殿偶題并書”款、“長春書屋偶筆”款(有兩幅署此款)、“那羅延窟題并書”款。
觀復貓版古畫是以“那羅延窟”款《是一是二圖》為參照。
“那羅延窟”款《是一是二圖》
“那羅延窟”款《是一是二圖》絹本設色,縱76.5厘米,橫147.2厘米。畫中頭戴方巾、身著道袍的乾隆皇帝,左手持卷,右手捻筆,一腿曲盤,一腿下垂,坐于羅漢床上。
羅漢床后抵一座屏,屏中裱糊淡墨山水畫,畫中一水隔兩岸,遠處千巖萬壑中有清澗流出,近處秀石疏林間有茅屋隱匿其中。整幅畫面墨色淡雅,意境悠遠,山水間富有生氣。
座屏的出現可以追溯到周代,戰國《禮記·曲禮下》:“天子當依而立,諸侯北面而見天子,曰覲。”其中的“依”就是立于廟堂之中,為捍衛帝王尊嚴的座屏。發展至五代、宋、元時期,座屏已成為文人雅士家中常見的陳設。
《是一是二圖》中,乾隆皇帝右側立一小童,手持青花執壺,正恭敬地向一只碗中斟酒。酒碗連同旁邊的漆盒、淺盤、硯臺、帶蓋螭耳香爐,放置在束腰拐子紋馬蹄足條桌上。除此之外,《是一是二圖》中的承具還有分立屏風兩側的帶圍欄高束腰帶托泥方幾,分別放置了西漢銅嘉量和明代宣德青花梵文出戟蓋罐;小童右側身后立有承放古玩、書籍的兩層條桌。
最值得稱道的一件承具,當屬畫面右側的那張卷草紋獨梃葵花形圓桌。此造型圓桌為雍正時期宮廷創新木具,圓桌桌面為葵花形,桌面下附隨形抽屜,屜面上設花朵形銅物件。獨梃立柱飾以富麗繁縟的卷草紋角牙,極具巴洛克藝術之風。葵花形獨梃圓桌上承放著各式各樣的器物:商代花觚、春秋銅盤、戰國玉璧、明代玉香爐、明代永樂青花如意耳扁壺、清乾隆玉斗杯等,皆為乾隆時期宮廷珍賞,也是現藏于故宮博物院的國之重寶。
值得一提的是,座屏上端還懸掛著一幅乾隆皇帝的肖像畫,這幅“畫中畫”頗有自我審視的抽象意味。雖然此圖的構圖和布局以宋畫為摹本,但其中的繪畫語言和內容卻充滿濃郁的清代宮廷氣息,摹古與寫實并存。
是一是二
清代文人李漁在《閑情偶寄》“蝴蝶花”一目中有過這樣的描寫:“此花巧甚。蝴蝶,花間物也,此即以蝴蝶為花。是一是二,不知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歟?非蝶非花,恰合莊周夢境。”李漁借蝴蝶與莊周之夢的關系,表達蝴蝶花中蝴蝶之于形,花之于物,兩者間共融彼此的關系。
“是一是二,不即不離。儒可墨可,何慮何思。”乾隆皇帝在《是一是二圖》中所題寫的這首詩也體現了“一”與“二”、“即”與“離”、“儒家”與“墨家”這三對彼此獨立,貌似對立,卻又無法分割的辯證關系。
一位君王與他所處的時代、摹古與喻今,皆為相對而言的二元。二元之間一直存在抉擇,也一直存在流動性。它們仿佛無法被彼此兼容或改變,也許這正是《是一是二圖》留給后世的一道思考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