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在的手機都有照相功能,所以小學生都會照相。可是半個世紀前,照相也算得是“技術活”——當然只是照相,并非藝術攝影。我高三那年,突然對照相有了興趣,不知從哪里借來一架127照相機,給校園里的楓樹拍了一張照,算是學會了光圈、速度、距離的照相技術“ABC”。進入大學以后直至畢業,我是班里唯一的“攝影師”。
照相技術被大多數人掌握,不是因為攝影知識的普及,而是上世紀70年代末“傻瓜照相機”的誕生和普及。再后來,智能手機幾乎把相機、膠卷都取代了。
從傻瓜機到智能手機,老式普通相機在日常生活中被取代,是科學技術發展的結果。制造技術不斷發展、創新乃至換代,其設計、制造日趨深奧、復雜,但產品使用者的操作則更加便捷。
進入老齡以后,越發覺得日常生活的科技現代化發展突飛猛進、日新月異。切身感受最深的變化是“換筆”。我大半輩子用筆墨書寫,六十歲退休以后才學習使用電腦。一位學生把一臺電腦搬到我家,手把手教我使用。我說不好普通話,也不懂漢語拼音,更難以學會“五筆”輸入法,她指導我用智能輸入法打出拼音的第一個字母,再慢慢尋找需要的字。用“傻瓜”式的“一指禪”指法來敲鍵盤,當然速度極慢。我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發一封一句話的郵件,足足用了半個多小時。正是得益于這種“傻瓜化”的輸入法,我才能從一句話的郵件起步,至今已敲出了幾十萬字。十年前,我曾患腦梗,基本康復后,用我的家鄉話來說,感覺“腦子嘸沒壞脫,手腳卻勿靈光了,走路要撐棒頭,寫的字像蟹爬”,陷于難以握筆的困境,幸虧依靠“一指禪”輸入法以敲代寫,才得以繼續碼字生涯。感謝電腦的“傻瓜”操作法使我不致淪為真正的傻瓜。
時代繼續發展,后來遇到的是手機支付問題。有了手機支付軟件,出門不用帶錢,購物無需找零,好處是明擺著的。我有手機、銀行卡,但不知怎么在支付軟件上綁定、開通。于是虛心向孫子請教。他為我在程序中綁定銀行卡,我只需學會每次付款如何操作。后來到商店拿出手機結賬,售貨員夸我“新潮”。
然而,我的很多同齡朋友,“與時俱進”僅止步于使用微信,尚不能駕馭手機支付軟件。我也僅多走了一步,至于其他APP,仍然一無所知。近來聽說了許多令人感嘆的事,例如有的老人不會使用微信“二維碼”而遭遇諸多不便,有的不會上網購物、買票和掛號看病,甚至還發生過老人不知“健康碼”為何物而不能乘坐公交車,如此等等。作為一個耄耋老人,對這些事我能僅僅做一個旁觀者嗎?我不免設想,自己一旦遇上這些事該怎么辦?倘是掛號、購票之類,只有讓子女代勞。面對這些本來尚可自理的日常生活問題,現今如果身邊沒有年輕人幫忙,在這先進便捷的現代化社會,我大概也會時常見傻,不知所措的。難怪曾有老年人感嘆,我們真的要被越來越科技化、智能化的時代所拋棄嗎?
事情當然不會這么悲觀,政府已經要求各有關部門為有困難的老人提供周到的服務。關懷弱勢群體是社會文明的體現。我們當然不會容忍未來出現這樣的現象:老人們眼看無人駕駛汽車滿街跑而自己拿著手機卻不會約車。我期望,用語音等極簡便的方法便可操控更先進也更“傻瓜”的手機的時代很快到來。
隨著歲月流逝,人不免衰老乃至逐漸低能、失能,在我看來,這也可以說是人生衰老的“傻瓜化”過程。科技的智能化設施是修補人的“傻瓜化”的有效手段,而這種“智能化”必須實現操作“傻瓜化”。
“智能化”的高智能,應該體現于高度的“傻瓜化”。
(田蕾薦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