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考放榜,成績火紅。我考上了省內“211”重點大學,琳也如愿以償地考進了外語外貿大學,關鍵是——都在同一個城市!我滿懷憧憬,想著讀大學時就可以開展一場轟轟烈烈、驚天地泣鬼神的戀愛了。
——明光暗影(42歲,影評人,廣東)
二十多年前,“高考”對萬千莘莘學子來說,是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詞語。因為那時高考還沒怎么擴招,可以說是一場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戰斗。連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都在為女兒高考撰文說:這高考竟然像日本鬼子一樣可怕了!
一進入高三,我們的生活就變成了教室—食堂—宿舍的“三點一線”,儼然這是通往大學的唯一正確“軌道”。人人都如臨大敵,神情肅然,即便向來散漫如赤腳大仙的我,也不得不稍微繃緊了那根弦。
仗著有不錯的成績,尤其是作文常被語文老師拿來當范文在班上念……我多少也有些自傲,有時在課堂上會分分神,管不住嘴,在桌下竊竊私語。
一天下午的自習課上,我突然收到了一張紙條——在手機還沒怎么普及的那個年代,傳小紙條是班上常有的事。紙條上寫著娟秀的字跡:我好喜歡你學習時沉思的樣子——琳。
頓時,我如同五雷轟頂,哦不,是被皮卡丘的十萬伏特擊中,一陣強烈的電流貫穿全身,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琳喜歡我?這是向我表白么?我感覺全身的血液在翻滾著,心怦怦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腔似的。我不敢往紙條右下方“琳”的位置看去。手顫抖地拿著紙條,眼睛努力想要聚焦,再看一遍上面的字,腦袋一片空白。
自打出娘胎以來近二十年,從來就沒有一個女孩子對我這個山里來的、土里土氣的人說過一句好話,更別說表白了。
更別說還是琳,老師同學們眼里的典型好學生!琳長得說不上漂亮,但充滿陽光活力,總是笑意盈盈。她不僅學習成績不錯,體育也強,可謂是“文武雙全”的典范。作為班長,琳常會規勸調皮搗蛋的學生向好,會為學習差的學生鼓勁,也會對優秀的學生點贊。
在后來的交往中得知,琳最愛看人物傳記類的書,居里夫人、丘吉爾、華羅庚、曾國藩等人的傳記看了個遍。用現在的話來說,她就是個正能量滿滿的人,一開口就會來幾句激勵人前行的名人名言。
在激浪劃槳般跳蕩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后,我細細一琢磨,其實此事早有端倪,并非純屬“天上掉餡餅”。
有一次,語文老師照例拿著我的作文當范文念給全班同學聽,作文題目為《白茶清歡無別事,我在等風也等你》。這是一篇關于青春成長題材的文章,自覺風格婉約,辭藻華麗,行云流水,情真意切。當老師讀完的時候,琳就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就差叫一聲“好!”結果全班四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朝她看去,琳那白皙的臉龐瞬時如落霞般紅艷,在我眼里是那么的美麗迷人。正如老舍所言:“一個女子的臉紅,勝過一大段的告白?!?/p>
當然,在高考巨大的壓力與氣勢之下,當時我倆誰都沒捅破這層紙,甚至對于“紙條表白”之事只字不提。
只是相互間接觸的次數,貌似比以往多了些。琳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會不時拿些題目來問我。若是我會的,就意氣風發、口若懸河地給予熱情解答;若是我不會的,就虛晃一槍“現在忙著,一會答復你”,然后轉身趕緊翻書鉆研去。我也會不時借機向琳要來課堂筆記抄一抄,一借一還,相處的機會就多了。
我們白天有時會一起去食堂吃個飯、上圖書館看看書;晚上自修課后在校門口的糖水鋪喝上兩碗綠豆百合糖水,糖水很甜,別人眼里的我倆更甜;偶爾還去圖書館樓頂上,靜觀漫天星空,默默無語,靜靜感受著美好時光的流逝。
還有一件如今想起來都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是我與琳在某個晚上,雙雙坐在教學樓的樓梯上,來了個真正的徹夜長談,直至清晨五六點才興闌人散,各自歸去宿舍。然后早上8點又準時出現在教室里如常上課,且絲毫不覺困倦。真神奇!這便是青春荷爾蒙的效用么?
如今依稀記得,當夜我們漫無邊際地聊了許多,人文科學、天文地理、娛樂八卦、親師學友等無所不包。比如我們聊到文學里“世界三大短篇小說之王”——莫泊桑的寫實批判,契訶夫的幽默諷刺,歐·亨利的神奇結尾;還有馬克·吐溫的風趣,杰克·倫敦筆下的苦難與頑強……
我們談到哲學里的《柏拉圖對話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盡管一知半解,卻能感受到先哲們高屋建瓴的思索對腦瓜的沖擊。當然還有歷史(我們那屆高考是比較特別的“3+1”,其中“1”我倆選的都是“歷史”),春秋時代的諸子百家、戰國時期的合縱連橫就能夠讓我倆聊上(爭辯)好一會兒。此外,還聊人生、談理想,說一些現在看來十分幼稚可笑的話,尤其是在走過二十多年的塵路、經歷多次摔跌之后再回首。
這是令人難忘的一夜,在此后多年的青春里,我再也沒有做過如此瘋狂的事情了——通宵達旦地聊天!
為了展現出琳喜歡的模樣,我讀書時沉思的時間愈發多了,當然也不全是在裝模作樣,也是真的更加刻苦學習了。雖然,有時候也想在作沉思狀時捋下前額的頭發甩個頭、耍下帥什么的,但那時男生大多剃短平頭,只好作罷。
總而言之,有琳的做伴,高三的學習生活仿佛也沒那么煎熬了。
高考放榜,成績火紅——我考上了省內“211”重點大學,琳也如愿以償地考進了外語外貿大學。盡管那時她的那所大學沒有我這個“211”字樣,但也是“一本”,關鍵是——都在同一個城市!我滿懷憧憬,想著讀大學時就可以開展一場轟轟烈烈、驚天地泣鬼神的戀愛了。
這個時候,我也終于可以大大方方地提起那次“紙條表白”事件。只見琳嫣然一笑:“那時我覺得你腦子靈光,只要肯用功學習,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學?,F在,祝賀你成功了!”
???!這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嗎?敢情那紙條上寫的,也只是愛看人物傳記書的琳恩賜于我的一句勵志雞湯么?
所謂世事無絕對,峰回路轉總有時。周星馳所說的“巴黎鐵塔反轉再反轉”也是會發生的。
在省城廣州讀大學時,面對喧囂繁華、光怪陸離的大都市,雖不至于像“劉姥姥進大觀園”,我們還是有一種亂花漸欲迷人眼、不知所措的茫然。在異鄉陌生的環境下,同聲同氣的同鄉人有著天然的親密感,如同最可靠的避風港灣。因此,昔日為同班同學的我倆,依舊保持著緊密的聯系。
從相互串門參觀對方的校園,到云山珠水的自然風光,再到上下九、北京路的商業街……都留下了我們歡聲笑語的青春身影。在完成對外部世界從新奇到適應的摸索過程中,我們的內心也越走越近,直至相依相偎。
就這樣,琳終于成為我的初戀女友。
(本刊原創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