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屬經濟區背后的深海權益之爭

人類歷史上有過不少海上戰爭，但是還沒有過由深海引起的戰爭。不過千萬不要大意，半個世紀以來，科學界對深海資源所取得的粗淺認識，已經足以產生政治影響，加深世界各國的海權之爭。

從歷史上看，海上之爭在15～17世紀“地理大發現”之后被強化，而20世紀在新技術的武裝下提升到新的水平。回顧深海科技發展的源頭，其實既不是科學也不是經濟，而是軍事需求，不過幸好最近半個世紀并沒有發生世界級的海戰，只發生了兩個層次的海上沖突：一個是世界級的美蘇“冷戰”，準備要動用航空母艦、核潛艇，但是這番核武器的對立最終并沒有演變成“熱戰”;再一個是地區性的沖突，往往是來勢洶洶開始，“虎頭蛇尾”結束。

這類地區性的沖突通常是起于捕魚之類的沖突，無論是1961年法國對巴西的“龍蝦之戰”，還是1958年開始英國對冰島長達20年的“鱈魚之戰”，都是一上來劍拔弩張，不過動用的也就是軍艦加漁船，最終的結局都沒有人員傷亡。

這類“漁場戰爭”的根源在于缺乏國際規則：巴西和冰島都不希望自己岸外的高檔水產進入別國的漁網，聲稱離岸100海里（約185千米）以內只能由本國人捕魚;而法國、英國都認定各國領海只有12海里（約22千米），在你領海之外捕魚就是我的權利。這種矛盾，本質上屬于海上權益的歷史遺留問題。法國、英國堅持所謂“公海自由航行”原則，領海之外就是公海。而公海自由航行是個歷史概念，源自“地理大發現”時的歐洲，由荷蘭法學家胡果·格勞秀斯提出。所謂“領海”也是根據荷蘭海軍艦炮的射程定為3海里（約5.5千米），后來才發展到12海里。

但是到20世紀，世界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先是1945年時任美國總統杜魯門宣布美國領海延伸到整個大陸架，打破了傳統公海的認定原則;后來隨著1950年代海底資源的發現，許多國家又拓寬了自己的領海范圍。

在這種背景下，1982年聯合國通過了《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規定除了12海里的領海之外，還有200海里（約370千米）的“專屬經濟區”（EEZ），沿海國對于該區內的海底與上覆水域的資源開發和研究具有主權;專屬經濟區之外的國際海域為全球人類的共同財產，其海底資源的勘探、開發，由聯合國國際海底管理局管轄，我國當年是《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一個簽字國。這樣，人類在歷史上第一次明確了海底資源的歸屬，其中專屬經濟區面積最大的是擁有海外領地的國家，具體說就是法國和美國，專屬經濟區面積都在1100萬平方千米以上。因為你只要在大洋里有一個小島，就可以獲得大片海域：以小島為圓心、200海里為半徑畫個圓圈，圓圈內就是你的專屬經濟區。在這種原則下，最為復雜的局面出現在西太平洋，因為那里的邊緣海島嶼林立，各國之間的專屬經濟區相互重疊、擁擠不堪，不但剩不下什么國際海域，單是各國專屬經濟區如何劃分就爭得不可開交。西太平洋專屬經濟區的這種布局，為以后的海上活動增加了國際糾紛的復雜性。

既然憑著一個小島就能得到一大片海域，孤立的小島立即身價百倍，過去無人問津的荒島，一夜之間變成國寶。法國的陸地占世界陸地總面積的0.45%，但其專屬經濟區的面積卻占全球專屬經濟區的8%，依靠的就是海外領地。日本可以作為專屬經濟區根據的離島共有99座，其中多數還沒有名字，但是據此日本就提出了450萬平方千米專屬經濟區的要求，面積相當于其本土的12倍，不過其中也包含著不少國際爭端，無論與俄羅斯的北方四島/南千島群島之爭，與韓國的獨島/竹島之爭，還是和我國的釣魚島之爭，都是當今國際海上糾紛的熱點。不僅如此，有些“離島”本身是否成立都有爭議。比如太平洋上的沖之鳥礁（日本稱“沖之鳥島”）只不過是個珊瑚環礁，退潮時只有兩塊幾個平方米面積的礁石露出，但日本以此為依據主張47萬平方千米和25.5萬平方千米的外大陸架。

這一類的要求在世界不少海區出現，因此國際權益的糾紛不容易解決。一些遠離本土的小島，在1970年代前很少有人理會，現在突然走紅成為國際糾紛的焦點，原因在于資源。以日本海南部為例，這里的郁陵盆地擁有可燃冰和石油的潛在資源，于是盆地上的小島就成了韓國和日本兩國爭奪的對象。這個小島日本叫竹島、韓國叫獨島、法國叫利揚庫爾巖，其實就是兩個巖島加上37塊礁石，總共面積0.18平方千米，地勢險峻陡峭、缺乏淡水供應，兩國之所以爭奪至今，關鍵在于郁陵盆地的資源。

如果退一步從歷史角度看，人類進入海洋的時間不長，不像在陸地上有積累了幾千年的管理經驗。“地理大發現”讓西歐國家開始在海上稱霸，要等到20世紀晚期隨著發展中國家的覺醒，海洋權益才被放到聯合國桌面上共同討論。現在的海洋科技發展很快，但是海洋的國際管理在很大程度上仍然處于無序狀態，到了海上甚至連“國界”的概念也并不完善，令人啼笑皆非的實例就出在英國。

二戰時，英國在其東岸外11千米處建造了一批平臺作為海上碉堡，用作抵御德國轟炸機的反空襲基地。1967年，一座廢棄平臺被一位名叫羅伊·貝茨的退役軍官接管，羅伊選在他夫人瓊·貝茨的生日那天宣布成立“西蘭公國”登基稱王。

英國政府試圖制止，但是起訴失敗，因為法院判定該平臺已經在英國領海（當時為3海里）之外，屬于公海上的事務，英國法院無權受理。英國政府只能將其他相似的平臺拆除，避免再出現更多的“獨立國家”，而西蘭公國便繼續存在，并且得到進一步的發展。1987年，英國依據國際公約宣布領海擴大到12海里，西蘭公國也宣布擴大領海到12海里。西蘭公國不但以獨立“國家”的身份發行郵票、貨幣和護照，為客戶有償提供貴族頭銜，而且作為法外之地，公然為網上的各種非法運作提供基地。羅伊國王后來不幸罹患阿爾茨海默病，已于2012年去世，但是有王子邁克爾·貝茨繼承王位，國祚延綿至今。

英國作為老牌的海上霸主，尚且在海上有種種法律漏洞，類似的鬧劇在其他海域當然也會上演。比如1968年意大利也有人在岸外11千米的海上，造了個400平方千米面積的平臺，成立獨立的“玫瑰島共和國”，但是第二年就被軍隊炸毀。

海洋太大，海上的歷史故事說不完，這一類海上“國家”的經歷就不少，有的還很有價值，比如華人在南海有過類似的活動，可惜流傳十分有限。相傳18世紀婆羅洲有過華人成立的“蘭芳大統制共和國”，延續近百年，雖然現在已經鮮為人知，但在南海開發歷史上卻有其應有的地位。

（摘自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深海淺說》）（圖注：“龍蝦之戰”引發巴西與法國間的爭端;沖之鳥礁;“西蘭公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