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雅心 王 瀟
2022年7月9日,“中國現代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學術論壇”在華中師范大學召開。本次論壇由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與湖北省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主辦,來自北京大學、復旦大學、北京師范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吉林大學、武漢大學、華中科技大學等30余所院校以及新華文摘、人大復印報刊資料、文藝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等20余家學術期刊的專家學者,通過不同視角探討中國現代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這一文學史、思想史、文化史母題。
此次會議以線上線下結合的方式進行,共分為三個環節。首先由《華中師范大學學報》王雪松老師介紹與會嘉賓,華中師范大學副校長彭南生、文學院副院長余一驕、文學院教授王澤龍先后致辭。大會發言環節共分兩場:第一場由華中科技大學人文學院何錫章教授主持、湖北大學文學院劉川鄂教授點評;第二場上半場由《湖北大學學報》熊顯長編審主持、《江漢論壇》劉保昌教授點評,第二場下半場由華中科技大學人文學院王毅教授主持、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張冀老師點評。最后由李俊國教授進行總結發言。
此次論壇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形勢下召開,如何站在“與古為新”的立場推動傳統的現代性轉化,是我們今天重新檢視古典文學與現代文學傳統的關鍵。古代傳統是現代文學的源頭、遠水、遠傳統,現代文學是支流、新傳統、近傳統。與會專家學者們從學理問題意識、文化傳承意識、社會現實意識出發,對此展開深入研討,提出了許多具有啟發性、建設性、指導性的命題。
如何系統檢視中國現代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的復雜流脈,既是已往學術研究中不可回避的老命題,又是本次論壇予以重要拓進的新貢獻。老一輩學者們以宏闊的理論視點、深邃的文學與文化功底對“傳統”尋史問脈,為論壇奠定了堅實的方法論基礎。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曉明以實證材料與理論闡述的視野,還原歷史流脈。他以《友愛的政治學:現代對傳統的重寫——從〈石秀〉與〈鑄劍〉說起》為題,指出現代文學在想象、改寫、甚至重寫古代文學傳統的過程中,將傳統文學“幽靈化”。他通過具體文本進行解讀,認為施蟄存的《石秀》是將《水滸傳》傳統中的仁義英雄,徹底降格為集欲望與邪惡之美于一體的形象典型;魯迅的《鑄劍》在改寫“干將莫邪”傳統神話原型時,塑造了決絕向死的眉間尺形象,以及其背后英雄向死的暴力殺戮之同盟。陳曉明藉此得出,“五四”一代以懷疑、涂抹、根解、荒誕的態度看待傳統,并借由“傳統的幽靈”復活了一批叛逆、反抗性的形象典型。可以看出,中國現代文學傳統之所以顯現出前述夾帶著時代痛楚的、血腥的審美表達特質,是因為它是由“向死覺新”的深層意圖所促發,在犀利解構的眼光中審視與召回古代文學傳統。這實際上再現了中國現代文學“近傳統”繼承古代文學“遠傳統”的解構模式。
不同于前述探究現代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的承變內涵,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劉勇更注重現代對傳統的建構方式。他在《傳統是在動態中建構的》一文中,特別列舉了既往學界對現代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的兩種論斷,即“一刀兩斷”與“藕斷絲連”,并通過“五四”史料中并沒有表述“打倒孔家店”,而是“打孔家店”的一字之差,證明了與古代文學傳統“藕斷絲連”的“中國現代文學是創新的,更是繼承的”。由此,他認為“傳統是在繼承中不斷建構、發展的”。針對文學傳統如何具體地、動態地在繼承中發展這一問題,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李繼凱將視點拓進至文化傳統。他在《略說文化磨合視域中的“后古代”中國文學》的發言中,從中國文學與世界文學以及告別古代的中國文學的縱橫視域中,提煉出“斗而不破”的“文化磨合”過程,并設想了“大現代”“后古代”的理論及方法論視野。其中,“大現代”即為“后古代”,特指近代、現代、當代的“三代整合”。在此之上,李繼凱將傳統的“和而不同”文化原則,引申至“異而有同”的文化磨合思潮。
面對這種“異而有同”的文化磨合思潮,有學者反思長久以來將中國與西方文化“對立”的思維誤區,指出我們不是世界的中心,我們的文化是世界多維文化中的一維,文化自信是以文化認知為基礎的。吉林大學文學院教授張福貴在《兩種文學與一個傳統》中談到“大文化”理論,認為古代文學、現代文學與文化傳統不僅是一個審美性的傳統話題,還是一種文化性的傳統話題。這種“大文化”可通過文學特有的表達個體人格崇高的藝術感染力,在人類文明所共通的“普遍性”之維,實現超越族群差異的“人類文化大傳統”。他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論視域中,重新檢視五四新文學的合法性與合理性,并指出我們應重視古代、現代文學都處于人類文學大傳統中的文化屬性。這些研究,實際上為我們重新反思古今線性時序、中外族群空間等視野下的刻板印象,具有啟迪作用。
“斷裂說”是長期以來主導現代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關系研究的思維范式,尤其鮮明地表現為新舊二元對立,論壇對此進行了深入討論。《新華文摘》的陳漢萍老師以《中國現代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關系芻議》為題,通過三個方面系統地回應了“斷裂說”的諸種問題:一以救亡圖存語境下的啟蒙、革命姿態解答了“何以現代”;二以語言變化與五四先驅對待傳統的“病理學”態度回答了“何時成為問題”;三以當前文學評價應立足當下、面向未來、激活傳統,深入回應了如何破解“現代與古典的斷裂關系”。陳漢萍認為,“五四”代表的現代文學,完成了對傳統進行現代更新的使命。今人在走出“斷裂說”后,既要批判性地汲取“五四”對傳統文學的負面性教訓,又要以立足現代、面向外來的樂觀姿態,賡續“五四”所開創的現代文學“近傳統”。值得關切的是,本論壇在破“斷裂說”之“舊”的同時,亦樹立了一種“新”的關系說,即“古為己用”。
中國現代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新”的關系界說,出自文學史實踐的事實本身。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樊星在《發現經典的另一面》一文中,從對文學史實踐與文學經典解讀出發,提出“古為己用”的關系原則。他以周作人、茅盾、毛澤東等人對“水滸”傳統經典的創造性接受為例,從現代文學史實踐的個性與共性之維談論此概念。比如,毛澤東之前對“水滸”傳統中的“群眾創造歷史觀”表示贊賞,而在“特殊的歷史時期”中卻基于現實,集中對“封建王權的投降”色彩展開了激烈批判。這在事實上也關涉著文學經典“古為己用”中的接受問題,由此投射到了我們當下文學教育中的經典問題,他認為我們應以“古為己用”的理論自覺地還原經典的復雜性,并在個體的“己用”中實現對承載著多重傳統的文學經典的超越。
現代學人如何在“古為己用”中,通過激活其心目中理想的古代文學傳統,回應時下艱難的諸種現實關切?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張潔宇以《“新詩能向古典詩歌學些什么?”——也談鄭敏晚年強調“傳統”的邏輯與意義》為題,對此做出了生動演繹。她以鄭敏晚年文章《新詩能向古典詩歌學些什么?》為出發點,指出其經由傳統重新闡釋當代的內在意圖:鄭敏不僅從語言與藝術的角度思考傳統,尤其反對胡適等五四新文學者們用“新”代替“舊”,以“西”代替“中”的二元思路來對待傳統。她還渴盼從哲學的角度重新激活古典的文、史、哲傳統,并借此建構起當下中國不同于西方的現代性道路。張潔宇認為,盡管鄭敏的想法可能比較天真、簡單,但她站在現實和哲學的角度重識古代文學傳統值得我們深思。顯然,這也正是現代學人鄭敏在現代文學“近傳統”的歷史現場中,對古代文學“遠傳統”古為己用的真實寫照。
如果說“古為己用”揭示了現代文學“近傳統”,對古代文學“遠傳統”繼承、接受的生成機理,以及我們當下回顧文學傳統的立場與態度,那么“與古為新”則系統展示了古代文學“遠傳統”。如何在現代文學“近傳統”的河流中實現現代性轉化,并成為我們當下直面古代文學與現代文學傳統的重要方向。中國現代文學對古代文學傳統如何“與古為新”,專家學者們從不同層面挖掘現代文學對古代文學傳統的“創造性轉化”。
一是宏觀地從占據中國20世紀文學思潮史主流的左翼文學著眼,建立了現代文學對傳統遺產的“轉化意識”。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吳述橋在《略論古代文學傳統對左翼文學的影響》中,就左翼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之間的“割裂”進行反思。他借由汪暉的“短20世紀”說①,一方面回顧了早期左翼文學理論家在對古代文學傳統“絕對拒斥”的姿態下,實際上隱藏著古代文學傳統“影響的焦慮”。這種普遍的文化心理,也促使左聯時期的左翼文學家逐漸覓得“文學遺產”,并在“文學遺產的歷史唯物主義”等口號的倡導下,在馬克思主義話語與古代文學傳統之間實現“平衡”與“轉化”。另一方面,他也反思了既要將“短20世紀”與左翼文學放置在古代文學傳統中考察,又要認識到其對古代文學傳統的重建,諸如“人民性”思想對中國古代文學傳統中“民本”思想的重構與轉化。
二是微觀地從“文體”的古今演進入手,細讀其機理深處對傳統文學的“創造性轉化”。《中國高校社會科學》的李彥姝老師在《從〈霍小玉傳〉到〈黃衫客傳奇〉看中國小說古今之變》中聚焦小說文體,她從唐傳奇《霍小玉傳》對近代小說《黃衫客傳奇》的影響研究中,發現后者從人物性格、敘事現代性、情感風格三個層面對前者進行了現代性轉化,進而在小說文體傳統的現代性轉化范疇中,提煉出三個層面的文體轉化經驗:題材層面、美學層面、思想層面,并重點反思了我們應重視作家的歷史意識與小說文體傳統的密切關聯。武漢理工大學葉瓊瓊老師在《論穆旦詩歌里的自然》發言中,關注到詩歌文體背后所映射的“自然”古典理念的現代性轉化。她從穆旦不同時期的詩歌文本中,爬梳了其文體背后由古典自然,到浪漫自然,再到客觀自然的現代轉化過程。這實際上也觸及了中國古典文論的現代性轉化面向。
三是從“古典文論”的演變深入開掘,打撈其現代性轉化的真實印記。《河北學刊》的楊程老師,以《從混沌中蘇醒:晚清民初身體的重新發現與再認識》為題,從傳統文化中的“身”為“心”所拘役出發,系統論述了晚清民初特別是龔自珍與魏源所肇啟的“身體解放的先聲”。尤其是以身為本位的“身心一元論”的形成,以及身體“由虛入實”的過程,共同揭橥了古代文學理論嬗變的背后,一場波及身體感知、思維理念、美學態度的全方位的現代性轉化。
所謂“與古為新”,不僅是中國現代文學“近傳統”中的光輝足跡,還應是今人化用文學傳統的重要方向。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陳國恩在《對古代文學傳統的審美繼承問題》的發言中,一方面指出現代文學對古代文學傳統的審美繼承是“歷史生成的事實”。另一方面,他也提到我們當下面對“中國文學的復興”等問題時,應爭取回到“傳統的具體狀態”。總而言之,我們在意識到審美的領會,以及傳統的接受中充滿著“再創造”與“個人主體性”時,要注意到在共同的審美基礎上的文學傳統的現代轉化。
文學傳統的復雜形態突出體現在文學語言形態方面,文學語言從文言到白話的動態演進呈現出復雜的場景。文言與白話并非涇渭分明,而是相互交織的,白話是在向文言、方言、西方語言的借鑒過程中建構起來的。此次會議中,專家學者們著重探討了文學語言的演進問題。王澤龍教授在致辭中表示,語言有文言傳統,也有白話傳統,文言傳統是古代官方體制的正宗,白話是民間流行的邊緣。“五四”推舉白話取代文言的正宗地位,代表的是走進大眾的語言。白話把文言與日常口頭語言分離的階級分層打破后,實現了文言一體的現代轉換,這一轉換不是簡單的文白分離,其間互為滲透,互相影響。現代白話既有古代白話,也有傳統文言,既從翻譯中吸收了大量外來詞匯,也從國語文學中吸收了大量的現代文學的國語,創造了大量新生詞匯,特別是在向外借鑒中,完成了漢語語法體系的現代建構。中國文學由此進行了自由發展,更在與外來文學的廣泛交流中獲取現代新機。
在文言與白話的轉換初期,新文學家們對文言的態度并非完全否定,他們的觀點是在實踐中逐步形成的。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高玉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白話文言關系論》的發言中指出,五四新文學運動的先驅者們提倡白話文,但他們并不反對文言文在實際生活中的運用,不主張完全廢除文言文,白話與文言的關系在他們的表述中也不是絕對對立的。高玉介紹了胡適、陳獨秀初期的語言觀念,勾勒出新文學家白話文言觀念轉換的動態過程。如1916年8月21日胡適在日記中寫到:“正不必全用白話。白話乃是我一人所要辦的實地試驗。倘有愿從我的,無不歡迎,卻不必強拉人到我的實驗室中來,他人也不必定要搗毀我的實驗室。”當時胡適認為白話是他一人要作的試驗,態度非常溫和。高玉指出,胡適在1917年1月1日發表于《新青年》的《文學改良芻議》中,除最后一條“不必俗字俗語”外,其余七條都是批評當時的語言文風問題,而這些問題是文言文的問題,也是白話文寫作所存在的問題,并非僅針對文言文。即使當時態度激烈的陳獨秀對文言的改革也留有充分空間。如他1917年8月1日給錢玄同寫信:“《新青年》……改用白話一層,似不必勉強一致。社友中倘有絕對不能做白話文章的人,即偶用文言,也可登載。”可見,他們的觀點從“文言是半死的語言”到“文言是死的語言”經歷了一個動態的變化過程。
除了探究白話與文言的關系外,學者們還從文體形態上尋找古代文學到現代文學的本體承變,并以此尋找現代文學發展的契機。其中,詩歌在文學體裁中的變化最為顯著,成為新詩形式變革的關注焦點。《高等學校文科學術文摘》的陸路老師在《詩歌題材的拓展與詩歌新體裁成熟雅化的關系》的發言中指出,早先詩歌體式以四言為雅正,如《文心雕龍·明詩篇》所言:“若夫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五言流調,則清麗居宗。”之后漢人將私人化的情感內容寫入五言,五言詩地位提升。齊梁時期,永明詩人將詠物、閨情、頌德、談佛論道等內容引入新體詩,新體詩一時蔚為大觀。至唐代,新體詩的地位提升,杜甫運古如律,將原本用于應制、交往的七言用來論政、抒懷。宋代蘇軾則認為在詞中,無事不可言,無意不可入,以此提升詞的地位。總之,陸路從古今文學規律的相通之處,尋找現代詩發展的渠道,他認為舊體詩格律凝固,章法定性,而新詩在改變了詩歌體式后,可以通過表現新的內容來提升新詩品格。《學術月刊》的張曦老師在《現當代詩歌與古典文學傳統》的發言中,以張棗對《詩經·小雅·何人斯》一詩的改編為例,證明新詩確實可以通過體式的變化,融入更豐富、更現代的內容,為新詩帶來新的境界與品格。張棗對《何人斯》的現代改編,將詩歌主旨從“道德批判”轉為對“個人福祉”的追求,并使詩歌顯現出現代性況味的陰郁和苦澀、古怪與蒼涼。
現代文學對古代文學傳統的承續,廣泛地觸及了文化精神、文學制度、文學語言、文學作品等方面。此次會議中,有學者關注到之前不曾作為主流而出現的文類。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金宏宇在《文學的“長尾”》發言中,提出文學的“長尾”概念,此概念引自統計學與經濟學,用以喻指中國古代文學與現代文學研究中的“雜文學”。如果說以小說、詩歌、戲劇、美文等為代表的“純文學”是文學的主身,那么以傳記文學、報告文學、游記文學、雜文、自傳、序跋、書話、書信、日記等為代表的“雜文學”則是“尾部”,它們從銷售量、閱讀量、影響力來看,都足以與純文學的作品比肩,稱之為“長尾”。這些“長尾”,以其實用性、真實性、交往性等特點,表現出對現實的介入、對文學性的追求。在此意義上,《南通大學學報》的顧金春老師以《新文學書評對于傳統書評的繼承與發展》為題,具體談論“長尾”中的“書評”,他指出20世紀20年代,批評者的評論方式主要是感悟式、印象式,他們以讀后感、雜談、短評的形式,對作品的局部問題進行評點。他認為,這種書評繼承了早期古代文學批評中重視欣賞、領悟、意會的解讀方式,而不太注重運用邏輯思維和理論進行分析。
“雜文學”是一種“長尾”,但在“純文學”之中,也存在著“長尾”現象。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張凱成老師在《現代時期“附驥式”新文學史中的新詩觀念與經典建構》發言中指出,“附驥式”新文學史在文學史中作為古代文學的“尾巴”而出現,在章節設置上占比較低,由此影響到其所講述的新詩。由于其時的新詩在文學史中處于弱勢地位,以新詩為代表的新文學便作為古代文學的對應物或“附屬物”而存在。這種現象一方面表明文學史并不否定新詩的變革作用,“附驥式”新文學史在講述新詩時,表現出其與古代文學的“斷裂”意識,贊揚其試圖拋置古代文學的限制與束縛,于現代的社會語境中“另起爐灶”,建構新的表達空間與主體意識。另一方面,此現象也揭示出作為“附驥式”新文學史中出現的新詩,其變革仍然隱含在古代文學的變遷歷程之中,新詩對古代文學的“斷裂”存在限度,繼而表明新文學無法完全擺脫古代文學的深刻影響,這其中包蘊著傳統觀念與傳統意識,并呈現出對傳統的內省。
現代文學與古代文學的傳統問題是在學科內部進行的對話,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郜元寶的發言主題為《研究中國現代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的四種范式》,注重古代文學與現代文學的交叉融合,提出研究的四種范式:第一種是在現代文學研究時期,關注仍然存在的古典詩文詞、章回小說與戲曲等的創作;第二種是牢牢確立現代文學的主流,再研究主流是如何應對古典文學的;第三種是現代文學作家在應對古代文學傳統的時候所表現出的某種群體性的差異及其背后可能的規律;第四種是正視現實,合理預測未來中國文學與古代文學關系的大趨勢。學者們尤其強調在向古代文學借鑒的歷程中,不應局限于某個文體內部。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姜濤在談論新詩對傳統資源的汲取時指出,以前討論新詩和古典資源的關系,是在某種純文學的視野中討論古典詩詞傳統對新詩的觀念。但是傳統不能局限于,也不僅意味著古典詩歌,而應指向古典詩歌傳統在內的、更為廣闊的、涉及經史子集等文本的傳統制度與文化的延申。
除在文學學科內部進行融合外,也有學者從文學與其他學科的交融中考察文學的古今承變。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張桃洲以《詩教的古與今》為題進行發言,將文學與教育學結合,從詩歌教育的話題看古代文學與現代文學的關系。他認為,古代詩歌教育重視詩歌在整個社會文化生活中的位置,它與政治、倫理、風俗、文化、個人修為、氣質等因素相互聯系,承載著重要的教化功能。而現代詩歌則把詩歌作為教育的材料,這種教育著眼于詩歌文類本身,關注的是詩歌作文文類的合法性問題,如現代詩歌能否進入課堂、以何種標準選取篇目、以何種方式教授等。他也指出這種變化主要是由于:一是現代詩歌本身作為一種文類,在詩體、語言、表達、傳播等方面發生了變化;二是詩歌與人的生存方式、社會文化發展之間發生了改變;三是詩歌教育理念的變化。孫羽津老師以清華大學新辦的《國際儒學》雜志為例,將文學研究與文化研究結合,展示了當前儒學思想資源與現代文學、古代文學研究融合的前沿動向。他以《紅燈記》研究為例,從階級情誼、家國情懷等儒家文化視角,著重探討了現代文學經典的研究思路。
此次論壇對現代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的核心議題進行了深入梳理,基本確立了從傳統中尋求現代資源以達到“古為己用”“與古為新”的學術共識。特別是論壇中涌現的“大文化”觀念,有助于我們在理論認知與文化自信的宏觀視野上,識清中國文學與文化傳統發展的方向,從而真正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認同。在具體文學問題的研究中,本次論壇亦體現出回歸本體與拓展邊界的鮮明底色,既要深挖文學內部的發展演變,又要注重文學外部的交融對話。概而言之,在傳統與現代關系問題的思考與選擇上,我們既不應失掉固有之血脈,又要面向浩瀚之未來。
注釋:
①汪暉主要將中國的20世紀界定在1911年至1976年,并捕捉到這一時段“是一個極端的,但同時也是革命的時代”,即“漫長的革命”的“短20世紀”。參見汪暉:《短20世紀》,東方出版社201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