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走走

◎ 潘玉毅

木心先生的《素履以往》中有這樣一句話：“晴秋上午，隨便走走，不一定要快樂。”

在微雨迷蒙的初秋讀到如許文字，我的心里竟有點小小的激動，仿佛有個人說出了自己想說而未曾說出的話。當然，隨便走走不一定要在上午，也可以在下午或晚上；不一定要在晴天，也可以在雨天或雪天。如果非得設定在某個時間段、某種天氣條件下，這隨便也就變得“名不副實”了。

在崇尚率直任誕、清俊通脫的魏晉時期，隨便走走是名士們經常干的事情。王子猷在山陰縣（今天的紹興）居住時，有一年冬天的晚上下起了大雪。王子猷一覺醒來，推開門，發現屋外已經白茫茫一片。他讓仆人燙好了酒，把美麗的雪景當作下酒菜，邊飲酒邊吟詩。當他吟及左思的《招隱》時，忽然想起了隱居于剡縣（今天的嵊州）的好友戴安道，便雇了一條小船，連夜跑去看他。船行一夜，方到戴安道的家門口。王子猷在門口望了望，便命船家返回。同行的仆人很是不解，問他：“先生既然想念朋友了，為何不進去同他見上一面，敘上一敘？”王子猷答：“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是啊，我想看他，我就來了；如今到了他家門口，感覺愿已了了，自然也就回去了，何必非得碰個面寒暄幾句？

來也隨意，去也隨意，王子猷的為人處事當真是快意至極。想來，我們多半是學不來他的灑脫的，然而于“隨便走走”一事，倒是可以學上幾分。

暮色四合，華燈初起，用過晚餐，不妨于街頭隨便走走，正好可以消化腹中的食物，還能順便健個身、減個肥，可謂一舉多得。白日里忙于工作，你可能已經很久沒有看過你日日經過的馬路、巷子和那些街景了，以至于它們都變得有些陌生了。那就隨便走走，隨便看看吧，也許看著看著，回憶就全都回來了。

周末若是天氣晴朗，則可以與家人相伴，尋一座山，尋一片水，尋一個果園，或是尋一處景點，隨便走走，在淡蕩秋光里，看黃葉化蝶，看果蔬飄香，體會一種與暮春時節“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大不相同的況味。也可以去長輩、老人家里坐坐，陪他們在屋前屋后隨便走走，正如你年少時他們曾經陪伴、守護你一樣。

這個世界，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得有很強的目的性，我們在待人接物的時候也不必太過拘謹和刻意。有時，隨意反而是一種更好、更深情的表達。

老友久別重逢，未必一定要在酒店里擺上幾桌，設宴，洗塵，接風——隨便走走，去你們都曾熟悉的地方，或者對他來說有特殊意義的地方也不錯。不要問最近過得怎么樣，未來有什么打算，隨便走走，隨便聊聊，也許這樣，聊得會更深入，彼此的交情也會變得更牢固。若是走著走著前面沒有路了，也別緊張，大不了掉個頭原路返回，沿著來時的路再走一遍就是了。

多年以后，回憶往事，你說不定會發現，許多你以為會銘記一生的大事要事全都化成了灰燼，反倒是這云淡風輕的隨便走走在你的記憶里住下之后再也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