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師范大學經(jīng)亨頤教育學院 唐朝霞
校訓是對一所學校的辦學精神與特色、價值取向和校園文化的集中反映,是學校核心價值觀的體現(xiàn)。當前,大、中、小學普遍重視學校文化建設和育人問題,校訓既是校園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又具有育人作用,因此,其日益受到人們的重視。考察“校訓”的辭源,梳理其發(fā)展脈絡、特點,對于學校的校訓擬制、校園文化建設、育人問題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19世紀末中國從日本引進“校訓”一詞,日文“校訓”的讀音為“kokun”,它的產(chǎn)生是“日語的回歸漢字借詞”,即“日本用音讀漢字構成新詞,表達日本自己創(chuàng)造的概念”。[1]中國古籍中有“校訓”二字,但并非詞組“校訓”本身,“校”和“訓”是各自成義的。[2]“校”指學校,無需過多討論。而“訓”字的涵義較多,這里著重對其進行考察。首先,“訓”作動詞,主要有以下三種含義:第一種為“開導、教誨”。其辭源:“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訓于王”[3];“訓,說教也”[4]。第二種含義為“解釋”,通常體現(xiàn)為“訓詁”“互訓”“話訓”。在我國古代的小學中通常分三門:文字、音韻、訓詁,其中像方言、釋名等都屬于訓詁一類,《爾雅》中的《釋話》和《釋訓》兩篇,“夫爾雅者,所以通訓詁之指歸。”[5]第三種含義為“訓練”。在我國的古文中有“祜繕甲訓卒,廣為戒備。”這里的“訓”就是“訓練的意思。[6]而這一意義,在今天泛指培訓、輪訓、鍛煉等。其次,“訓”作名詞,通常被理解為“典式”“法則”。查閱我國古代的典籍,有“古訓是式,威儀是力。”[7]其又被引申為“訓斥”“告誡”,如:“訓者,上下相戒。”[8]此外,古代學者對“訓”還有一種解釋,認為它通“順”,有“順從”“遵循”之意,如“事得其序之謂訓。”[9]根據(jù)相關文獻資料顯示,在我國古代典籍中比較少出現(xiàn)“校”和“訓”二字合在一起使用的情況,通過查閱《四庫全書》我們發(fā)現(xiàn)在文本形式上“校訓”二字連綴形式出現(xiàn)的總共有34次,但經(jīng)過進一步考證與分析后,書中連綴形式出現(xiàn)的“校訓”的含義與現(xiàn)代所言“校訓”含義是不同的。[10]從上述來看,在我國古代“校”“訓”兩字是分開來講的,未曾出現(xiàn)“校訓”這一詞語。
關于校訓的概念,通過查閱辭典和工具書我們發(fā)現(xiàn),中華書局1928年出版的《中國教育辭典》中對“校訓”概念做出解釋,這是我國最早有關于校訓概念的權威解釋。在該辭典中學者對“校訓”的解釋是:“學校為訓育上之便利,選若干德目制成匾額,懸之校中公見之地。其目的在使個人隨時注意該種德目而實踐之。制定校訓,常擇取:德目之具有涵蓋性者;措詞顯明易解;針對本地或本校之需要。”[11]從這個解釋來看,首先,“為訓育上之便利”就指出在民國時期學校的校訓具有協(xié)助訓育發(fā)揮育人功能的作用,是訓育實施的重要方式。其次,在內容方面,校訓一般是由德目組成的,在確定后會被制成匾額懸掛在校園醒目的地方,其目的是隨時提醒老師和學生,讓它們能夠隨時注意,并作為行為準則。最后,校訓制定的要求方面,要注意根據(jù)地方或學校的需要,選取具有涵蓋性的德目,表達簡明義達。隨后在不同發(fā)展階段,學者們對于校訓這一概念的解釋,其中為學界普遍認可的,如,上海辭書出版社于1989年開始出版的《漢語大詞典》的第四卷中將“校訓”解釋為:學校為了進行道德教育的方便,選擇若干符合本校辦學宗旨的醒目詞語,作為學校全體人員的奮斗目標。[12]《大辭海》(2014)中,對“校訓”的解釋是:學校規(guī)定的對全校師生員工有指導意義的應該共同遵守的訓詞;是學校倡導的一種風尚和行為準則。[13]
通過對“校訓”辭源的考察及梳理,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意義上的“校訓”一般具備三個基本要素:其一,校訓須具有道德教育功能;其二,校訓的表達形式上要簡潔醒目;三是,校訓是學校的文化精神、辦學特色的集中反映。除此以外,從不同時期關于校訓的解釋來看,隨著社會發(fā)展,校訓的制定更加強調師生的共同參與性。
追根溯源,中國古代的學校中就已有校訓這一形式,只是沒有 “校訓”的明確名稱。到甲午戰(zhàn)爭后,從日本引入“校訓”名稱,以及受到早期教會大學校訓的啟發(fā),中國古代學校的校訓開始向現(xiàn)代校訓的轉變。在近代中國,“校訓”受到教育界的重視,逐漸發(fā)展成為學校辦學理念、精神追求的文化反映。
通過進一步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學者將西方的“motto”譯成“校訓”而非其它,并且大家都認可“校訓”這一概念主要有以下兩個緣由:一是,從上面對“校訓”的辭源考察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訓”包含了教誨、開導、訓誡等意義,涵蓋了如“誨”“誡”“導”“箴”等字的意思。此外,“訓”還有規(guī)勸、訓練、典式,甚至警醒作用,融“教”與“育”為一體。就此而言,這就是“校”和“訓”二字組成新詞,成為“motto”的譯詞的主要緣由。二是,在中國古代,人們就對“訓”有較為普遍的運用,并對“訓”的感化和教化作用持有肯定、認可態(tài)度。我國歷史上有關于“先王遺訓”“圣諭”“經(jīng)訓”的提法,如“夏訓”“周訓”;在史籍中也有遺訓、訓典、訓語等記載;還有最常見的是“家訓”,它也是國人在家庭中子女教育的主要手段。由此可知,從文化與理論方面來看,在中國典籍中“訓”字是常用的字眼,也多用于記載關于古代教導、教育的情況,為“校訓”組合出現(xiàn)提供了文化環(huán)境與土壤;從社會實踐來看,它是大部分國民有親身體驗且認同的方式,這為“校訓”在我國教育領域的發(fā)展提供了實踐基礎。
據(jù)學者考證,在中國有記載以來,朱熹(南宋著名學者)所撰寫的《白鹿洞書院學規(guī)》是出現(xiàn)在中國教育領域中最早的、較為正式的校訓。對這個“學規(guī)”的內容進一步分析,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它所闡釋的主要有五個方面的內容,大致可以概括為:一是,“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通常理解為“五教之目”。二是,“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這說明了為學的順序。三是,“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此為修身的要旨。四是,“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這指明處事的要領。五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即為接物的道理、要點。[14]從上面這些內容來看,多是源于當時的思想,涉及了學習、修身、為人處事等方面的要求和規(guī)范。因此,就其意義而言,古代書院的學規(guī)、院訓,可視為中國校訓的雛形。校訓隨著社會和學校教育的發(fā)展而發(fā)展。1902年,中國人創(chuàng)辦三江師范學堂,在1906年經(jīng)教育界人士討論后將其改名為兩江優(yōu)級師范學堂,后來在李瑞清主持期間,他制訂了學校的校訓—“嚼得菜根,做得大事”,這是我國最早的現(xiàn)代意義上的校訓。之后,各學校根據(jù)需要制定校訓。校訓不僅成為學校的辦學理念與目標、精神追求的表現(xiàn),還被視為學校育人的重要方式。值得注意的是,1915年經(jīng)亨頤在全國師范校長會議中提出以“誠”字為師范學校校訓的議案,1916年教育部采用該議案,因此當時師范學校較多以“誠”字為校訓。在國民政府時期,教育部又提出各校校訓統(tǒng)一確定為“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后教育部通令各級學校采用“禮、義、廉、恥”四字為校訓。[15]由此可知,校訓在發(fā)展的過程中,也出現(xiàn)了趨同的情況。此外,根據(jù)姚德義的《大中學校校訓集錦》,結合相關研究資料,我們發(fā)現(xiàn)學校的校訓,在形式上多采用“四言八字”“二言八字”等句式,在內容上多選取的是品德修養(yǎng)、知識真理、社會政治等類型的語詞。從校訓整個發(fā)展上看,其在“變”與“不變”之間辯證發(fā)展,其中,“變”是融入了時代的新思想與新特征,“不變”是對中國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的傳承與賡續(xù)。
就內容來看,我國學校校訓大多是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入手來獲取靈感并選定內容,尤其注重引經(jīng)據(jù)典,借用古語。如,清華大學的校訓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就取源于《周易》中的兩句,分別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和“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16]“自強不息”和“厚德載物”兩個詞語,不僅是古代先賢對人在自然界、在社會、在人群中所代表的角色,在不同角色中所需要處理的各種關系的深刻認識,還是他們對于各種社會關系的辯證的處理方法的精要的概括,體現(xiàn)出鮮明的中國文化精神。清華大學的這一校訓自20世紀20年代初確立后,沿用至今,并且在保持其基本內涵不變的同時,被賦予了不同時期的不同涵義。中山大學的校訓為“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來源于《中庸》:“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17]通讀全文,結合語境,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按照《中庸》原意是:人是具有“誠”的本性,人只要順應“至誠”之本性修身,即學、問、思、辨、行五個環(huán)節(jié),就可以修養(yǎng)成“君子”。北京師范大學最初以“誠實、勤勉、勇敢、親愛”為校訓,到1996年啟功提出“學為人師,行為世范”的校訓,其簡約而義達,既延續(xù)了北師大的精神和傳統(tǒng),又是創(chuàng)造性地轉化了中國的優(yōu)秀教育與師道傳統(tǒng),具有鮮明的個性和時代特征。綜上所述,校訓內容既傳承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又賦于時代特征,將文化精神與時代追求合而為一,也是文化認同、文化自信的體現(xiàn)。
校訓在表達上凝練,多采用字、語詞,構成“一言四字”“二言八字”“四言八字”等形式。如,“勤”“慎”“誠”“恕”四字是杭州師范大學的校訓,這四個字是師生極其容易記住的,而且它們每一個字都蘊含著深厚的思想,例如“誠”字就有“誠是天之道”“思誠是人之道”“誠者自成”與“反身而誠”“成己成物”這四個層面的理解。[18]又如,南京師范大學的校訓是“正德”“厚生”“篤行”“敏行”,河北師范大學校訓是“懷天下,求真知”等。這些校訓的表達形式,不僅易于上口而為人所銘記,還給師生留有充分的思考空間。此外,校訓用詞考究,富有美感。如,湖南師范大學的校訓為“要做人民的先生,先做人民的學生”,學校在制訂該校訓時就借用修辭學中的雙關,將師范生既是學生又是未來教師的雙重角色屬性巧妙的潛藏于其中,不僅表達簡明,還具有美感。西北師范大學校訓為“知術欲圓,行旨須直”,其中“圓”和“直”它們來源于“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中呈現(xiàn)出的兩個意象,它們分別對應的是“知、術”和“行、旨”的標準,也是對西北地區(qū)自然與人文特征的體現(xiàn),是精神與詩意的綜合呈現(xiàn)。
在民國時期,校訓作為一種學校實施訓育的間接方法,具有陶冶情操,涵養(yǎng)德性的育人作用。當時,學校不僅把校訓制作成匾額掛在禮堂里面和張貼在教室中,寫在學校簡介和學生手冊中的醒目位置,還在團體訓話時講述校訓的故事或引用校訓內涵來訓導、教誨學生。如,陶行知在創(chuàng)辦曉莊師范學校時,將該校校訓確定為“教學做合一”。在辦學過程中,曉莊師范學校的教職員在開展教學、訓練、管理等工作方面,都以“教學做合一”為準則進行實踐,以達到養(yǎng)成學生“教學做合一”精神的培養(yǎng)目標。又如,華東師范大學的校訓為“求實創(chuàng)造,為人師表”,其中“求實”“創(chuàng)造”涵蓋了治學的態(tài)度、方法、目標,也是做人做事應有之道。可見,校訓作為學校教育的一種方法,既起到了訓誡、教誨作用,又具有涵養(yǎng)品性的功能,是“訓”與“育”的有效融合。
綜上所述,校訓是學校文化傳統(tǒng)的濃縮和辦學理念的凝練,是學校辦學理念與精神追求的具體化,是師生共同旨趣的高度概括。校訓植根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其涵蓋了民族精神、人生哲學等方面的內容,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浸潤體現(xiàn)在校訓的各個方面。校訓是一種重要的文化資源,我們應該重視對這一文化資源的傳承,發(fā)揮其文化育人作用。另外,需要我們注意的是,校訓的觀念容易被固定化及出現(xiàn)內容的空洞化,以及對于校訓的利用也容易被形式化。因此,學校應明白校訓的觀念的發(fā)展性,適應時代和社會的變化,適時對校訓的內涵進行充實、闡釋;加強校訓文化建設,如制作校訓文藝作品、標語、石刻,在學校重要紀念活動、儀式中闡釋校訓的內涵等。還有一個值得我們注意的問題,一所學校校訓傳續(xù)的關鍵在于師生,師生在理解校訓并且認同它的基礎上才能更好地踐行,內化為精神品質,進而形成良好校風,影響一代又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