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尖上醒來的春天（組詩）

李建中

就像北國期待一場花事

南方的土地期待一場雪

期待一場沒過來路的雪

期待一場淹沒往事的雪

雪，這些冬天的寵兒

今春卻成為不速之客

它占領了高山

洗白了田野

覆蓋了村莊

它天使般的外表

掩藏不住一顆殺戮的心

也許蟲聲早該絕跡了

也許河流早該止步了

也許村莊和早該繳械投降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評價一場雪

大雪過后的山崗和村莊

有的樹木像活著那樣死去

有的樹木像死去那樣活著

可是，當雪過天晴

擦亮了眼睛，第一眼

就看見草尖上醒來的春天

土林

我說的不是樹，它的確是土

是泥土在大地上長出的森林

看到元謀土林之前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

只有長樹木的地方才有森林

那些無骨之泥

怎么也無法支撐起生命的高度

但它的確刷新了我的認知

在元謀，土無所不用其極

它長成古堡，長成村落

長成劍，長成戟

長成你想要或不想要的樣子

當然，也長成了童話

長成了抽象畫

長成了驚世駭俗的悲喜

宿命的土

不屈于匍匐在地上的土

以月光為筋，以陽光為骨

億萬年的時間學會了向上生長

元謀土林像極了什么

隱喻著什么，我說不清楚

但我要說的是,土林

一定有它的前世今生

小山村的夜

山村很小，只裝得下

一條狗的叫聲

屋子很小，只盛得下

一卷煙的味道

一天的農事

都聚攏在

站不穩酒杯中

剛下過雨

屋后的瓜架

綴滿了

星星

唱《藍蓮花》的歌手

起風的夜晚

我就會想起一首

叫作《藍蓮花》的歌

想起《藍蓮花》

我就會想起

那個秋天的夜晚

一個在彝人古鎮街頭

流浪的歌手

他用僅有的一只腳

支撐著頭頂的夜空

把瑟瑟秋風

唱成藍蓮花的味道

很多年過去了

當暮云低垂

當星光不知所蹤

我就會想那首

《藍蓮花》的老歌

做一輩子文字的牢

老友約我喝茶，送我四本詩集

品著陳年普洱茶的香味

我們談詩歌，聊往事

談莊稼，也說說天氣

朋友做番茄種業已20年了

近年來每次見面還是跟我談莫言

談村上春樹……

他關心我的詩歌創作

就像關心他的番茄是否掛果

他還是談到了他的企業未來五十年的規劃

2018年將公司打造成省內龍頭企業

2033年將公司建設成國內領軍企業

2053年將公司發展成全球頂級企業

為實現這一愿景

他說他每天堅持六點起床

看日出、學英語、練習普通話

堅持跑步，晚睡前看書半小時

最后的話題還是回到文學

我們談他辦公室兩柜半的文學作品

那半柜企業管理他卻只字未提

臨走的時候，他讓我看他的文章

其中一篇叫作《坐穩文字的牢獄》

他笑著說我們都是中過文字毒的人

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

把寫作從一級生活要素調到第四等級

我給他讀了我的《不惑之年的詩》

我說我們也當過文字幸福的奴仆

他笑而不語

他送我到街邊話別的時候

天空開始下起了小雨

他遞給我傘，我說不用了

讓我淋一淋這個夏天恰到好處的雨

為昨日干杯

秋如期而至

不管是春日還是夏日

都散落一地

被秋風一片片撿起

又一葉葉拋棄

坐在齒輪上的時間

不斷扭緊生命的發條

在來不及呼喊疼痛的間隙里

冬天呼嘯而至

一場雪沒過另一場雪

扒開雪痕

誰還找回最初的足跡

不管有船無船

趕在天黑之前

必須過河

方可到達安息之所

我們都是一群被命運掌控的士卒

只有攻下今天的城池

明天才能畫上一個句號

風收緊了我們的身體

時間收緊了我們的青春

生命其實不屬于我們自己

它已遠嫁給了明天

兄弟，舉起酒杯

把昨日一飲而盡

趁著酒興

趁著烈酒的余溫

我們還要穿過冬天

去趕赴另一場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