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勒與“好小囡”

■趙家圭

2015年10月應奧地利維也納童聲合唱團邀請，好小囡少兒合唱團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與“維童”同臺演出，“維童”指揮維爾特與好小囡指揮趙家圭分別指揮兩首中國作品：《茉莉花》與《同一首歌》

1999年金秋十月，丹桂飄香，首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中有個“節中節”，即俄羅斯圣·彼得堡馬林斯基音樂節。

馬林斯基劇院是以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的妻子瑪莉亞命名的。劇院建于1783年，意大利作曲家威爾第的歌劇《命運之力》1862年首演于此，作曲家親臨觀看演出；法國作曲家柏遼茲兩次在該劇院指揮演出他的作品；以后，瓦格納、馬勒等一些世界著名音樂家都親臨過現場。一大批世界經典歌劇、交響曲、芭蕾亦經常在該劇院首演或公演，這使劇院在國際上獲得廣泛的認可和贊譽。

當年正值國慶50周年、中俄建交50周年、俄羅斯偉大詩人普希金誕生200周年，為慶祝這些重要的節日，馬林斯基劇院音樂節便由上海市政府與圣彼得堡市政府聯合發起舉辦，并由上海市府外辦、市廣電局、市文化局協辦，上海大劇院承辦。音樂節規格之高，在本市實屬罕見。

馬林斯基劇院音樂節有四臺節目：柴可夫斯基的《葉甫蓋尼·奧涅金》和莫扎特的《費加羅婚禮》，普羅科菲耶夫的清唱劇《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及一部交響曲專場，其中有在中國首演的奧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馬勒的《第三交響曲》。

馬勒出生于奧地利，為今屬捷克共和國的卡利什捷。1990年代，我國音樂界對世界著名的馬勒關注不多，他是優秀的指揮家，在世界各地，尤其是在歐洲和美國，指揮演出過一大批歌劇、交響曲、芭蕾。他同時也是一位作曲家，創作了十部交響曲（其中第十部未完成）。他的交響曲幾乎都是對人生哲理性的思考和探索。

值得一提的是，馬勒創作的聲樂交響曲《大地之歌》是迄今為止外國音樂家中唯一運用中國古代唐詩等元素寫成的交響樂作品。在世界音樂史中，由外國作曲家采用中國元素創作的還有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的歌劇《圖蘭朵》、俄羅斯作曲家格里埃爾的芭蕾舞劇《紅花》（又名《罌粟花》）、奧地利作曲家克萊斯勒的小提琴曲《中國花鼓》、俄羅斯作曲家阿隆·阿甫洛莫夫的交響詩《北京胡同》和歌頌中國萬里長城的音樂劇《孟姜女》。

另一位俄羅斯作曲家齊爾品則直接用中文譜寫了唐代詩人孟浩然的《春曉》等七首唐詩藝術歌曲。柴可夫斯基的著名芭蕾舞劇《胡桃夾子》中的第六段標題甚至是《中國舞曲》，但音樂中卻無一點中國風味。

唐詩是中華民族的絢麗瑰寶，一位法國翻譯家把一部分唐詩譯成法文，一位不懂中文的德國翻譯家又從法文譯成了德文。馬勒就是根據德文譯本構思創作了由六個樂章組成的大型聲樂交響曲《大地之歌》，但到底采用了唐代哪一位詩人哪一首詩，尤其是第二、三樂章，多少年來都無法確認，甚至被后來的音樂學家認為是音樂史上的“歌德巴赫猜想”。一位專家曾撰文：“誰能破譯兩首唐詩的密碼？”

這次來滬，馬林斯基劇院幾乎全員出動，指揮大師捷里杰也夫帶領200多人的龐大隊伍。聽眾親切地稱捷里杰也夫為“姐夫”。他指揮的馬勒《第三交響曲》，由帶標題的六個樂章組成，演奏時長達100分鐘。其中第五樂章《天使們的歌唱》（節目單上譯成《天使們向我們講述了什么》）是童聲和女聲合唱，然而馬林斯基劇院這次并沒有帶童聲合唱團來。

此曲演出前一個月不到，我突然接到上海大劇院藝術總監錢世錦兄的電話，“請你們‘好小囡’1999年10月23日在大劇院演唱馬勒《第三》中的童聲合唱”。我說：“能否讓我先看看譜子，再考慮一下。”“童聲合唱譜我馬上快遞給你?！薄罢埬銈儭眯∴铩莩?，是周小燕先生推薦決定的。”錢世錦繼續說：“我們已做了多方面的了解。周小燕先生也肯定地說，只有上?！眯∴铩艹聛怼！蔽荫R上從海外訂購了總譜（單獨的馬勒《第三》沒有，只有他的《第三》《第四》總譜的合訂本）。同時，我找了德國、奧地利、英國等國家的著名樂團錄制的馬勒《第三》不同版本的CD，緊急投入案頭的準備工作。

捷里杰也夫在作者的俄文版童聲合唱譜上寫下了“Bravo”并簽名

我讀譜和聽唱片后，感到《第三》的童聲合唱部分不難，沒有復雜的節奏和節拍，變化音很少，基本沒有調性轉換?！昂眯∴铩痹泤⒓舆^歌劇《卡門》《托斯卡》《波希米亞人》《阿蒂拉》《賭命》，音樂劇《悲慘世界》《西貢小姐》，清唱劇《卡爾米娜·布拉拿》，李斯特《但丁交響曲》，貝多芬第九《歡樂頌》，瓦格納的《尼伯龍根的指環》等一大批中外交響曲、歌劇、音樂劇中的童聲合唱演出。馬勒《第三》中的童聲合唱部分，稍稍麻煩的只是第五樂章沒有前奏，童聲與樂隊是同時進入。好在“好小囡”絕大部分團員都有“固定音高”的耳朵，要找到第一個音F并不難，另外德語歌詞也不多，所以排練進行得比較順利。不過俄羅斯方面，在演出前一周就派出了圣彼得堡音樂學院副院長、指揮系主任、合唱指揮專家列昂尼德教授專程來滬了解童聲合唱的排練情況。

列昂尼德教授來“好小囡”聽排練，名為“聽”，實為“審”。當我指揮完馬勒《第三》中的全部童聲合唱后，我請“列”教授上來“動手”排練指正，但隨我怎樣再三邀請，“列”教授怎么也不肯上臺指揮。他只是一面點頭一面微笑滿意地講了一句：“我沒有什么好排的啦，聽了你們排練我就放心了，什么問題也沒有?！蔽业故钦嫘南Ｍ苤笓]一次“好小囡”，學學俄羅斯指揮家是怎么訓練童聲的。

1999年10月23日，《新民晚報》資深記者楊建國以標題《“好小囡”獲得俄專家合格證》，副標題《今晚與馬林斯基劇院同演馬勒〈第三〉》，進行報道。好在文章不長，全文刊錄如下：

前天，當圣彼得堡音樂學院合唱教授列昂尼德在上?！昂眯∴铩焙铣獔F的孩子排練結束后，情不自禁地說道：“我可以放心地把你們交給指揮大師捷里杰也夫了?！贝藭r小歌手們一臉興奮，因為他們僅經過兩次，共兩個多小時的排練，就以自己的演唱水準獲得了專家的認可。今天晚上，他們將在大劇院與馬林斯基的樂隊、合唱隊一起在捷里杰也夫指揮下，上演馬勒的《第三交響曲》。列昂尼德身兼馬林斯基劇院合唱團藝術總監的職務，因此，當這家劇院要來滬舉行音樂節時，他作為先遣人員，來滬尋找在馬勒《第三交響曲》中擔任童聲部的少兒合唱團。另外，亦為孩子排練。周小燕教授毫不猶豫地推薦了“好小囡”合唱團。由于時間緊，列昂尼德只能用很短的時間來訓練少兒合唱團。但當孩子們用德語準確地創作第一段歌詞時，他驚訝地說：“看來我不用費力了，孩子們非常出色?！薄昂眯∴铩焙铣獔F團長趙家圭告訴他：“他們平時都是用音樂學院專業課程訓練的，還能用拉丁語、英語、法語演唱呢。”排練結束后，列昂尼德一臉興奮，翹起拇指說：“這些孩子的音準、音色、節奏、咬字、發音方面都很棒，在歐洲要挑選這樣的少兒合唱團也相當難?！?/p>

演出很成功。結束后在后臺，“姐夫”特地和我緊緊擁抱：“童聲唱得太好了！特別是孩子們都能看指揮，也都能看懂指揮?！薄敖惴颉睅е杂悬c疲勞的聲音贊揚說，并在我俄文版的童聲合唱譜上寫下了“Bravo”，后面還有一個大大的驚嘆號，簽下了大名。

2017年9月5日，“好小囡”應上海愛樂樂團邀請在上交音樂廳，由著名指揮家湯沐海執棒的音樂季開幕式上演出馬勒《第三交響曲》，再次演唱其中的童聲合唱，這次從指揮到合唱團、從交響樂團到獨唱全是“中國面孔”。使我感到自豪的是這次在馬勒《第三》中擔任女中音獨唱的是“好小囡少兒合唱團”首批考入的團員朱慧玲，當時她是個小學生，一個可愛漂亮的小女孩。朱慧玲在“好小囡”里學習和演出6年，在上海樂團女中音歌唱家王允玲和上音附中校長、基本樂理專家黃祖庚教授的精心指導下，打下了扎實的音樂基礎，后考入上音附中攻讀聲樂專業。從附中畢業后，我寫了推薦信，推薦她到德國深造。她先后以優異的成績進入德國漢堡國立音樂學院和斯圖加特國立音樂學院，并獲得藝術歌曲碩士（學位）和歌劇演唱博士（學位）文憑。

此次她應湯沐海邀請，在馬勒《第三》中擔任女中音獨唱，已是較顯成熟的美女演唱家。她的演唱技巧成熟而穩定，音色圓潤溫暖而柔韌純凈。氣息流暢貫通，對馬勒作品的風格，能精準把握和充分演繹。演出后，她懷著感恩的心情對“好小囡”常務副團長趙慈琳說：“與‘好小囡’同臺演出感到十分親切。”

朱慧玲近年來應邀在北京、上海、紐約、東京、柏林、蘇黎世等國內外大城市中有影響的歌劇院、音樂廳演出《維特》《卡門》等二十余部著名歌劇和舉行各種音樂會的演出，均獲較高評價。目前她被聘任為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音樂學院聲樂系教授和同濟大學藝術傳媒學院特聘教授。

此次演出結束后，長得十分結實的指揮湯沐海邊擦汗邊對我說：“‘好小囡’是我合作過的最好的少兒合唱團，不是因我的女兒（湯蘇珊）在里邊唱，而是你們除了音樂語言精準以外，‘好小囡’還全部背譜演唱！”

2002年10月11日，著名指揮家余隆在第二屆北京國際音樂節開幕式上，指揮由北京、上海、紐約等國內外8個職業合唱團（包括北京一個童聲合唱團）400余位音樂人組成的龐大的隊伍在中國首演《馬勒第八交響曲》（《千人交響曲》）。后來“好小囡”中100多小歌手曾應余隆邀請與中國愛樂等樂團合作，準備在上海參加由他指揮的馬勒《第八交響曲》的演出。我即從總譜中把童聲部分手抄并打印出來。合唱譜印好發下，剛開始排練時，突然接到通知：“不唱了，不演了?！睋蛏虾惒积R數百人組成的龐大的合唱隊……太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