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曄 孫華金
受制于先天的自然稟賦和自古以來的發達經濟,人口稠密的江蘇并非自然保護的大省,但卻擁有一張閃亮的野生動物保護名片——麋鹿。2021年10月,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在昆明召開前夕,正式發布的《中國的生物多樣性保護》白皮書中指出:麋鹿通過人工繁育擴大種群,并成功實現放歸自然,與大熊貓一并列入中國瀕危物種保護的重要成果。
曾經在野外滅絕的麋鹿如今在北京南海子、江蘇大豐和湖北石首分別建立了三大保護種群,總數已突破8000頭。其中,江蘇省大豐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數量最多,共有人工圈養、半散養及野生麋鹿6000多頭。
麋鹿回家:從圍欄內到大海邊
麋鹿在中國的大眾認知度可能僅次于梅花鹿。《淮南子》一書中就用“麋沸蟻動”來形容戰爭導致的騷亂,可見歷史上麋鹿活動的繁盛。但麋鹿依賴的溫帶平原濕地也是人類繁衍生息的沃土,也最早被開墾成為農田。人進鹿退,加上高強度的狩獵,以及氣候冷暖周期的變化等影響,到清朝末年,麋鹿在野外基本絕跡。
得益于英國第十一世貝德福特公爵將此前從中國引入、散落在歐洲各國動物園內的18頭麋鹿搜集起來,并飼養在自家的烏邦寺莊園內,麋鹿種群的血脈得以延續。現如今,世界各地生活的所有麋鹿都是這18頭麋鹿的后代。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讓中國的大門再度打開,野生動物保護成為中外合作的先鋒領域,麋鹿回歸故土被正式提上日程。1984?年,十四世貝德福特公爵決定讓更多麋鹿回到故鄉,分別于1985年和1987年將38頭麋鹿從烏邦寺送回南海子,進行繁育和野化研究。1986年,在世界自然基金會支持下,另外39頭麋鹿從英國坐專機抵達上海,再運到江蘇大豐,這一行動的使命很明確:在麋鹿原生地恢復能實現自我維持的野外種群。
重引入:為何選擇江蘇大豐?
麋鹿重引入計劃實施前,各方面進行了漫長的選址調研。江蘇大豐的這片濱海濕地為什么能最終入選呢?談起當年選址的原因,大豐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研究員丁玉華印象深刻。他說:“大豐附近曾出土15處麋鹿化石,證明這里歷史上有野生麋鹿生活。而且大豐的濱海濕地與古代典籍中所記載的麋鹿生活環境高度吻合,加上這片海岸是寬廣的淤泥質海岸,當地政府也大力支持,所以最終選擇了大豐。”
1986年夏天,39頭麋鹿飛抵上海,次日下午就到達了保護區。始料不及的是,丁玉華和同事們還來不及體會初見麋鹿的歡欣,問題便接踵而至。為了讓麋鹿適應水土環境,它們剛剛抵達大豐時是圈養的,每頭都有單獨的棚舍。但他們發現麋鹿們情緒煩躁,不吃不喝。大家思來想去才意識到麋鹿是群居動物,不能彼此分開。麋鹿的保護工作就這樣摸著石頭過河,從零起步。由于天氣炎熱,多數麋鹿患上了嚴重的腹瀉癥。回到故鄉的麋鹿一系列的“水土不服”,沒有任何可供參考的技術資料,丁玉華只能憑借作為獸醫的臨床經驗和野生動物的用藥原則進行治療護理。
幸運的是,麋鹿很快就適應了這里的水土環境,遠離了各種病害侵擾。之后,大豐保護區圈出了足夠大的林地和沼澤,讓麋鹿從棚舍里放出來,讓它們在半野化環境下過渡。同時也讓它們逐漸適應海堤公路、車輛往來等人為活動的干擾,學習如何在野外獲得充足的食物、優質的水源和良好的棲息環境等。
從8頭到2600多頭,麋鹿成功野化回歸
江蘇大豐的麋鹿重引入計劃設計了三個階段:引種擴群、行為再塑和野生放歸。經過兩年的引種擴群和十年的行為再塑兩個階段后,到1998年,大豐麋鹿總數達到354頭,麋鹿回歸野外的計劃終于有了厚實的數量基礎。大豐保護區認為麋鹿放歸大自然,恢復野生種群的時機已經成熟。
1998年11月5日,保護區挑選了體質強壯的8頭麋鹿在保護區的核心區內進行野放試驗,這是100多年來麋鹿第一次走出人工圍欄,回歸真正的野外環境。經過一冬一春的考驗,1999年春天,一頭野外放歸母鹿產了第一頭小崽。2003年3月3日,在野外出生的第一只雌性麋鹿又生下了小崽,此后連續3年鹿群都有個體成功產崽,而且全部成活。野化的麋鹿具備了種群繁衍的能力,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野化放歸成功。
截至目前,大豐保護區的野生麋鹿種群已擴大到2600多頭,成為世界麋鹿種群擴大的先鋒。不僅如此,大豐的麋鹿還沿著海岸線向北逐漸擴散到大豐港,向南一直擴散到了長江入海口的南通啟東,它們不僅在那里的灘涂濕地內活動,甚至會靠近人類的村鎮,到農田內覓食和活動。
麋鹿“闖禍”,該怎么辦?
大豐保護區技術員俞曉鵬是土生土長的大豐人,2016年開始在保護區工作。2021年,麋鹿在南通啟東被發現后,他和同事就第一時間到那里進行現場監測。
從大豐港到啟東,直線距離有180多公里,沿海岸線都出現過麋鹿活動的蹤跡。隨著麋鹿種群數量的增加,對當地農業的沖擊也越來越大。當地雖然也有相關的人獸沖突補償機制來補貼受損的農戶,但申請周期長,手續也煩瑣,有限的財政也不可能覆蓋所有的損失。為了防止麋鹿啃食農作物,有的農戶在農田安裝了尼龍網。但是麋鹿的鹿角很容易被這些網纏住,如不及時救助,極易發生傷亡事故。萬幸的是,這些年保護區周邊地區的農田和苗圃,都由政府投資修建了金屬圍網,麋鹿“闖禍”的頻率明顯降低了。
除了與周邊人類社區的沖突之外,麋鹿的數量增加和活動范圍的擴大,也給同域生活的其他動物造成了一定影響。例如在江蘇鹽城濕地珍禽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核心區生活著300多頭麋鹿,它們的活動已經干擾和影響到人工繁殖放歸野外的丹頂鶴夏季在保護區內的孵化和育雛。
丁玉華認為,要從生物多樣性的角度看待麋鹿種群的增長和擴散,水鳥和哺乳動物都是物種多樣性的一部分,?不能從單一物種的角度去簡單評估好與壞。況且濕地物種之間的關系也是在動態的變化中。
誰來扮演控制麋鹿種群數量和健康的捕食者?
健康的生態系統像一座金字塔,每個物種都有自己的位置,發揮著相應的功能并互相制約,沒有哪一個成員會過度發展。像麋鹿這樣的食草動物且保護到位,種群數量就會爆發式地增長。沒有足夠數量的天敵調控數量,它們的領地肯定會不受限制地擴張。
當前麋鹿種群擴張帶來的人獸沖突、局部棲息地過載等問題,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動物保護拓荒者們始料未及的甜蜜“煩惱”。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先行者的遠見和努力,以及接力者的專業和誠意,讓麋鹿重引入成為人類拯救瀕危物種的經典案例。
保護的終極目標絕不是拯救單個瀕危物種那么簡單,最終要實現的是生態系統的全面修復和野生動物種群的科學管理。想要麋鹿之歌在中國的濕地荒野中傳唱下去,還需要人們更長遠的眼光和更持久的努力。
(摘自《中國國家地理》2022年第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