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復“時光”的八旬守藝人

※文/婉晴

給主席像著色引發熱潮

在遼寧大連沙河口區西山四巷的一棟老樓里，有一間30平米陳設簡陋的小照相館，老板是位年逾八旬的老人，叫莊乾濱，他的人工修補和著色技藝聞名東三省，也是大連唯一堅守這塊陣地的人。

莊乾濱1 9 4 1年出生于大連，童年的他并無過人之處。直到有一年，莊乾濱看了部電影《三毛流浪記》，開始動手畫三毛。沒人指點，畫著畫著，莊乾濱就愛上了繪畫。從美術班到文化館，他的工作都與繪畫有關。18歲那年，莊乾濱開始接觸攝像，師父王彥昌幫他選了“照片著色”這個方向。

學著色第一個月，莊乾濱非常煩躁，畫畫就是在一張白紙上，想調什么顏色畫什么都可以，可給照片著色，卻涂不到對應的部位，弄得手上身上都是顏料。莊乾濱想撂挑子，在師父王彥昌激勵和幫助下，他收住性子學了下來。

憑著悟性和刻苦，莊乾濱技藝精進，其著色作品《紅旗公社社長》在第二屆全國人像攝影藝術展300多幅作品中脫穎而出，并入選《美術畫報》。當時，給大幅毛主席像著色是一道技術難關，在師父王彥昌提議下，莊乾濱開始大幅毛主席像創作，此舉在當時引發熱潮，各地技師來大連找他拜師、觀摩，莊乾濱被業界越來越認可。

上了年紀的老大連人也許還記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大連火車站二樓掛著一幅巨型毛主席畫像，它就出自莊乾濱之手。從業以來，莊乾濱為兩三米高的主席像著色了多少幅，數都數不過來。遼寧省委宣傳部還專門在大連棒棰島舉辦了現場技術交流會，主講人就是莊乾濱，當時遼寧各地市的人都來學習巨幅照片著色技術。

上世紀6 0年代，大連話劇團表演話劇《赤道戰鼓》，劇照是黑白的，莊乾濱為劇照著色，成為大連第一個彩色劇照，這也成為他劃時代意義的作品。

前幾年，關向應紀念館要辦關向應照片展，很多老照片破損嚴重，也有一些臉部不清楚，館里的三四百張老照片須修復放大，給老照片著色的活兒都是莊乾濱做的。1982年，莊乾濱被評為特一級技師。他曾有不少機會得到榮譽，卻對此表現得很淡，他覺得把手里的活兒干好就行了，名利都是虛的。

為無數家庭圓夢

2 0 0 1年春節后，莊乾濱退了休，他不想讓自己的手藝荒廢，就開了一間30多平米的“莊氏照相館”。

時代飛速發展，膠卷不好買了，相紙也快找不到了，數碼產品充斥了生活，可每個家庭都保存著一些凝聚著時光記憶的老照片，不少市民輾轉找到莊乾濱，請求他幫著修復殘缺的“回憶”。那些粘連著的、缺損的、掉色的、泛黃的照片，經過莊乾濱的棉簽、竹簽、毛筆、刻刀、顏料、藥水修復，再翻拍、放大、著色，讓人驚嘆：莊老爺子不愧是“記憶點亮者”。

2018年，大連金州區一位老人想給在解放戰爭時期犧牲的弟弟立碑，可找來找去，只找到一張集體照，弟弟在照片中只有米粒兒大小的頭像，而且還是上學時照的。老人不知道弟弟這留存世上的唯一影像能不能單修整、著色，就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找到莊乾濱，莊乾濱讓他五天后來取。

一晃，取像時間到了。老人來到“莊氏照相館”，拿到弟弟的照片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見照片上的弟弟穿著軍裝，英武帥氣，與印象中的弟弟沒有二致，感動得老人直流淚，握著莊乾濱的手連聲道謝。

這位老人不知道的是，莊乾濱為了這張照片整整花費了五天時間，他先是把這張照片從集體照中剪貼下來，然后進行修整、翻拍、再放大，再進行著色。修整著色這樣的照片，如果沒有一定的繪畫基礎，對人體骨胳的了解，是無法做到的。

隨著來找莊乾濱上色的市民越來越多，他面對的難題也越來越多。很多時候，不只是照片小的問題，不少顧客帶來的照片年頭太久，破損嚴重，甚至登門求助的顧客自己都懷疑：這臉模糊了，還能修出來嗎？不過，莊乾濱60年的手藝不是吹的，不管啥照片他都敢收、能改，讓歷史“重現”。

有一次，一個中年男人拿來一張照片，照片只有4寸，他對莊乾濱說這是他的養母，他和養母就這么一張照片，還殘破得厲害。莊乾濱覺得這個男人能對養母這樣念念不忘，可見是個孝順的人，就答應幫他修好。

中年顧客拿來的照片人物面部有缺損，莊乾濱根據唯一的眼睛位置這一點，為養母的五官位置進行定位，然后根據面部骨胳特點，進行大膽著色。最后修出來的效果讓中年顧客非常滿意，激動得給莊乾濱鞠躬，說圓了他的夢。

擔憂老手藝失傳

莊乾濱從業60多年來，用傳統手工繪制方式著色，修復過的照片有上萬張，很多都是家中唯一的一張合影。那些照片有半邊掉臉的，有褶皺太多的，還有的焦點不對找不著影像。經莊乾濱修復，那些照片又重新恢復了昔日風采。

有人曾問莊乾濱，親手復原那么多珍貴老照片，會不會覺得很了不起？對此，老爺子很開心地說，能被別人需要，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有時，他堅守著這最后的手藝，不是為了掙錢，而是為了那份情懷。

莊乾濱遇到過這么一件事情：一個女中學生拿著一張母女合影來修補，莊乾濱花了半個月時間，終于完成了復雜的修復工作。這個女學生很滿意，卻說自己沒帶錢，承諾過幾天再來交錢，莊乾濱就讓她把照片拿走了，之后她卻再也沒有出現過。莊乾濱有這個女學生的電話，也知道她是哪所學校的，但他寬厚地說：“算了，我干這個也不是圖錢，我干活是寧可不賺錢，也要把活兒干得滿意。”

時代的發展日新月異，隨著進入數碼時代，修圖軟件越來越多，讓莊乾濱憂慮的是，愿意花時間去學這種老手藝的人越來越少了。以前跟著他學著色的不少，這些學員大都是搞過美術的，很多還是科班出身。這些學員對著色感興趣，但想學修整殘片的幾乎沒有，莊乾濱和那些年輕人交流過，年輕人回答是不太感興趣。

對此，莊乾濱有著深深的憂慮，近年來，用電腦軟件合成、修復照片成了流行趨勢，而且用電腦確實方便、快捷。因此，想學人工修復照片的越來越少了。不過，莊乾濱認為，人工修復照片仍有電腦無法取代的優勢。相片哪個地方掉了一塊，如果不是專業學過繪畫的，根本干不了這活兒。即便那些學過繪畫的，也分好多類型，那些畫得很好的人，如果不懂照相館翻拍技術、放大技術，也沒有關于膠片、相紙、原材料知識的支撐，也沒法干。

與顧客交流時，莊乾濱細數著老手藝里的門道，表達著自己的擔心。他覺得，這些照片，不管在哪個年代都會有一個修舊如新的需求，當這些人不在的時候，這些照片怎么來修復，他實在不忍心這門傳承了幾代人的老手藝就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