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來過的夜晚

○任黎明(四川)

大凡和小聰是一對雙胞胎兄弟，他們15歲時，父母相繼過世，大凡對小聰說：“弟弟，跟咱倆的名字一樣，你很聰明，我學習不好，注定是一個平凡人。以后我去掙錢，你繼續上學。”

就這樣，大凡把弟弟供到了大學。小聰大學快畢業時，大凡所在的工地停工了，他干脆租了間房子，等弟弟畢業了一起住。

工地停工沒收入，大凡就想著創業，可他沒本錢呀。他在樓道里的小廣告上看見有貸款的，一咬牙貸了兩萬塊，結果沒多久，創業失敗，本錢全部打了水漂。那幾個窮兇惡極的債主找上門來，把門擂得跟鼓似的，逼著他還債。大凡的隔壁住著一位姓鐘的老爺子，老爺子嫌吵，把那伙人趕跑了好幾次。

這天又有人敲門，大凡從貓眼里一看，門外站著小聰，今天是弟弟畢業離校的日子。

吃晚飯時，小聰埋頭問：“哥，有一家公司通知我后天去面試，可我的衣服都很舊了，有點難為情。”大凡已經焦頭爛額了，但他看了看弟弟身上洗得發白的校服，不由得鼻子一酸，說：“先吃飯，哥給你想辦法。”

那晚，兄弟倆早早上床睡覺了。半夜，小聰驚醒了，看見一個黑影從窗戶上翻了出去。他想輕輕推醒身邊的哥哥，卻發現哥哥不在。小聰探頭一看，那個黑影已經翻進了隔壁家，是哥哥！他心咚咚直跳，捂住了嘴。

十多分鐘后，小區里傳來一陣救護車的聲音，格外刺耳。小聰心里一驚，想出門去看，門突然開了，一個黑影閃了進來。“哥？是你嗎？外面出什么事了？”小聰喊道。

大凡“噓”了一聲，他關上門從貓眼里往外看。樓道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聰緊張地說：“是咱們樓道里出事了，我去看看。”

“別出去了！”大凡一把拉住弟弟，“我剛開門看了，是幾個醉酒的大漢在打架鬧事，120來了就好了。”

小聰悄悄跑到窗邊往下看，他心里一驚，幾個護士抬的不是醉漢，是一個老人。

這一夜，兄弟倆翻來覆去誰也沒睡著。天一亮，大凡就讓小聰去一個工友家借衣服。小聰忘了帶公交卡，當他返回來拿時，看見幾個大漢正在擂哥哥的門，那幾個人嘴里罵罵咧咧，嚷著喊還錢。他們看見小聰，把他認成大凡，一下子都圍了過來。小聰把他們帶到樓角，表明了身份，并問了事情的經過。幾個男子將信將疑，一個穿花襯衣的男子打量了他一番，對一個光頭男子說：“哥，確實不是那小子，他穿著校服呢。”光頭從包里掏出一張借條讓小聰看，他說：“你哥借了我們兩萬，現在時間到了，連本帶利是三萬，怎么，你替他還？”小聰懇求道：“我大學畢業了，馬上就能掙錢，幾位大哥能不能給我點時間？”光頭冷笑了一聲，花襯衣搶過小聰的背包，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了一只金光燦燦的手鐲，他討好地把手鐲遞給光頭說：“這個嫂子喜歡，給嫂子！”小聰叫苦不迭，這手鐲是媽媽留下來的東西，他一直珍寶似的留著，今天帶在身上也是別有用處，可現在竟然被光頭拿去了。眼見要不回手鐲，小聰便趁機說道：“大哥，手鐲是純金的，我放你那里作為抵押，你緩我三個月，三個月后我還你錢，你還我手鐲，但這期間你不能再找我哥！”光頭收了手鐲，說了聲“好”，丟下張名片走了。

光頭他們走后，小聰急匆匆趕到了五醫院。他向小區門衛大爺打聽過了，昨晚救護車帶走的大爺叫鐘松年，去了五醫院。小聰坐電梯剛上樓，就看見哥哥在護士臺詢問著什么，哥哥問了幾句，舒了口氣就離開了。哥哥走后，在一旁躲著的小聰過來問護士：“請問鐘松年病情怎么樣？”護士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你怎么問了又問？自己去看唄！”

小聰來到病房，里面只有一個老人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看上去很平和。這里是心臟內科，小聰想，昨晚他一定受了驚嚇，所幸沒鬧出人命，今天他醒了，會不會報警呢？要是報警，哥哥可就完了。

正想著，老人迷糊中叫著要喝水，小聰趕緊給他倒水喝。老人看了看他，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他笑了，說：“大凡，你來看我了？謝謝你啊！”小聰不知怎樣回答，慌得手足無措。老人發現他手在發抖，緩緩說道：“大凡，昨晚我借著你手機電筒的光看見你了，你是被債主逼急了吧？孩子，不管怎樣，你也不能做違法的事呀！”小聰聽到這里，撲通一聲跪在老人面前說：“大爺，昨晚是我！我不是大凡，我叫小聰，是大凡的雙胞胎弟弟，對不起，昨晚的事都是我干的！等會兒我就去自首……”

老人吃了一驚，不過很快他就認出眼前這個人不是大凡，因為大凡更黑，平時也不叫他“大爺”，叫“老爺子”。小聰淚眼婆娑地把哥哥和自己的處境跟鐘老爺子說了，老爺子拉起他說：“哎，孩子，你可是大學畢業生啊，做這樣的事不是毀了你的前途？我家里也沒放錢，再說你救了我的命，放心吧，我不會報警的，以后你可別做這樣的事了！”

小聰決定留下來看護老爺子。他給哥哥打電話說住同學家，除了去工友家取衣服，其余時間都待在鐘老爺子身邊。第二天，他去公司面試，沒想到當場就被錄用了，小聰把這個消息告訴哥哥后又回到了醫院，鐘老爺子也為他感到高興。公司包吃住，但小聰這幾天晚上都在醫院睡陪護床。在這幾天里，小聰和老爺子無話不談，老爺子得知小聰哥倆的經歷，不由得感慨萬千。小聰知道老爺子是退伍軍人，孤身一人生活，也覺得他不容易。出院時，老爺子去結賬，小聰紅著臉說：“那天我揣著我媽給我留下的金鐲子，準備換點錢給您交醫藥費的，可沒想到被那伙要賬的給搜了去。”鐘老爺子感動了，說：“小聰，經過這幾天相處，我信你。這三萬塊錢我借給你，你趕緊去找那伙人，把手鐲換回來，以后你哥倆別再跟這種人打交道了。”

這幾天債主再也沒上門要過債，大凡有點納悶。他想躲著也不是辦法，就出門找活，很快，他找到了一份送快遞的活。有一天，光頭和一個女人來取快遞，他皮笑肉不笑地跟大凡打了聲招呼。大凡看見那女的胳膊上套著一個金鐲子，一下子明白了，是弟弟出面讓他擁有了這些天的安寧，大凡眼圈紅了。

這天大凡回到家，發現房門換鎖了，房東把他的行李全扔在了門外。大凡欠了房租，被房東趕出來了。就在他一籌莫展時，鐘老爺子出院回來了，得知大凡的情況后爽快地說：“我的房子是套二的，你要是不嫌棄，可以跟我一起住，我倒是渴望有個伴呢。”大凡心里不安但又無處可去，他說：“那我租您一間房，付您房租。”

就這樣，大凡跟鐘老爺子住在了一起。他對老爺子特別好，洗衣做飯，端茶送藥都搶著干。他生怕老爺子再犯病，每天都提醒他按時吃藥。

一晃到了中秋，大凡做了一桌子好菜，給小聰打了個電話，讓他來吃團圓飯。小聰來了，大凡把他介紹給鐘老爺子，爺兒倆握手相視一笑。大凡錢湊夠了，本想換回金手鐲還給小聰，可那伙人突然消失了。不管怎樣，他今天要借著這頓飯感謝小聰，更要向老爺子坦白。為了給自己壯膽，大凡多喝了兩杯，沒承想不勝酒力，話還沒說就躺下了。

大凡醒來時，迷糊中看見里屋小聰正掏出一疊錢塞給鐘老爺子，他說：“老爺子，我把錢湊齊了，您不僅不追究我入室盜竊，還借錢給我還債，讓我怎么感謝你好呀！”鐘老爺子接過錢，從衣柜里取出一個金鐲子說：“你值得我幫！鐲子我替你要回來了，嘿嘿，那伙人被一鍋端了。”小聰接過鐲子，如獲至寶。他上次去還錢，那光頭說鐲子就算那幾天的利息了，死活不給他。沒想到老爺子幫他要回來了。

大凡忍不住了，他幾步沖進里屋，激動地對著兩人喊道：“那晚入室盜竊的是我！我弟弟清清白白的，這個鍋不能讓他來背呀！”

大凡說，那天他冒出了壞念頭，想著鐘老爺子平時不會用智能手機，家里一定有現金，就偷偷翻到了老爺子的房間。他一進去就聽見老爺子在呻吟，本想奪門而逃，但覺得不對勁。他走到床邊，只聽老爺子說： “我……心臟病犯了，藥在……五斗柜第二個抽 屜。”大凡跑到五斗柜邊，打開手機手電筒找到藥給老爺子喂下后，趕緊溜出門在樓道里打了120。鐘老爺子出院后邀他一起住，他估計老爺子那晚沒認出他來，但越住他良心越不安，本想今晚坦白，結果喝醉了。

鐘老爺子呵呵一笑：“大凡，坦白了就是好孩子。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實話告訴你吧，那晚你打電筒給我找藥我看見了你的臉，你弟弟先承認，我倒是相信了，直到你第一天搬來我家，我就明白那晚是你了。”

“為什么？”大凡問道。

“那天我一說要吃藥，你問都沒問，就從五斗柜第二個抽屜里把藥給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