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就在凡間

○劉雨薇（安徽）

故事人物：王海濱，2015年一個凌晨，面對突發(fā)火災，他奮不顧身幾次沖進火海挨家挨戶叫醒鄰居，結果全身88%皮膚燒傷。先后榮獲了“上海市見義勇為楷模”“感動上海十大人物”等稱號，光榮入選“中國好人榜”，榮獲第六屆“全國道德模范”榮譽稱號。

選 擇

伴隨一陣鉆心的疼痛，26歲的王海濱在ICU里醒過來了。腦海里最初閃現(xiàn)的畫面是燃燒著的單元樓，他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這是哪里？

“你全身燒傷面積達88%，昏迷快20天了。”旁邊的醫(yī)生告訴他。

“你是救火英雄！”另一位醫(yī)生補充道。

……

“2015年6月16日凌晨，沒有一絲征兆，沒有任何預感，在我面前，就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能影響我一生的選擇。”后來的很多次演講，“救火英雄”王海濱都這樣開頭。

那本該是普通的一天。6月15日晚，在外企做減震工程師的王海濱幫朋友改了一張圖，合上電腦回房睡覺。他們一家在2000年買下這套位于閔行華漕的房子，一梯兩戶，一共6層，住在5樓。

凌晨，他突然大汗淋漓地驚醒，即便是夏天也不該這么熱，而且還有一陣濃烈的煙味……著火了？這個念頭闖進腦海，瞬間驅散了他所有的瞌睡。他立刻翻身下床，在黑暗中邊摸索著燈開關邊叫醒家人——按下開關——沒有反應，電線被燒壞了。

王海濱快步跑到陽臺往下看，發(fā)現(xiàn)單元樓外的空地上，物業(yè)人員正焦急地要救火，但是：“1樓的防盜門打不開！”

過去25年人生里，他從未經歷過火災，心跳也從未這么快。沒人讓他做什么，但他本能地當下決定：“我下去開門！”

家人擔憂地攔住他，他沒顧，畢竟總有人要打開樓道的逃生門。

腦海里念頭幾轉，現(xiàn)實世界只過去幾秒，他沖到大門口拉開家門，突然蒙了——聲控燈已被燒壞，單元樓的走道里是濃濃的黑暗和黑煙，他一頭扎進了黑暗，黑煙直往他五臟六腑里鉆。他忍住懼意邊往下跑，邊緊急敲著每戶鄰居的門：“著火了！醒醒！著火了！”

當他跑到2樓時，一家人房門大開，客廳里沙發(fā)、窗簾大半被火吞沒……火光沖天，他來不及多想，憑著本能繼續(xù)往1樓沖。

防盜門的電線早就被燒壞，鎖也變形了，難怪外面的人進不來……當下別無他法，王海濱左手使勁掰門鎖，好燙，一陣又一陣的窒息感和熱浪排山倒海般沖向他，他屏住呼吸，右手用盡全力推門……門開了，他踉蹌著朝外幾步，就此昏迷。

愛的接收者

在ICU里醒來后，等待他的是長達兩年多的治療期和康復期，那是七百多個掙扎的日夜。

前前后后二十余次手術讓王海濱終于保住了性命，而最難的康復期才剛剛開始。

一個原本已經獨立在社會的成年人，現(xiàn)在連人類生存最基本的吃飯都做不到，要像嬰兒一樣重頭學怎么吃喝拉撒；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要被迫直面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皮膚的身體，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半夜，經常會被傷疤癢醒，睡整覺成為奢侈；疤痕不斷在身上延展逐漸鎖住關節(jié)，睡醒伸個懶腰都變成不可能完成的事……

很多燒傷病患在康復期止步不前，所幸王海濱身上一直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樂觀與堅強。他想：“死亡率98%的燒傷，我至少還活下來了。”被人用“救火英雄”稱呼，他覺得“高帽子都戴到頭上了”，怎么都要堅強；換藥時，他調侃自己是“木乃伊”；他說：“漫長的恢復曾覺得日子看不到頭，但熬過去之后，這就只是段經歷。”

ICU嚴控探視，醫(yī)院的社工老師主動建了一個微信群，拉進了王海濱的親朋好友，他們發(fā)來語音、視頻……滿屏的鼓勵和關心。社工老師帶進ICU放給王海濱聽，把他聽得淚如雨下、也獲得了無限力量：他對社工老師說：“謝謝你，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加入你們，也做這樣能幫別人的人。”

后來轉到普通病房，經常有不認識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大老遠地帶著鮮花來到醫(yī)院，打聽他在哪個病房。

那時王海濱全身皮膚“像鱷魚一樣”，他想遮掩，但仍然有陌生人能認出他：“你是王海濱吧？”他點頭，有點惶恐，對方卻豎起大拇指：“了不起！”

這些關懷、善意一點點支撐他好起來，也讓他覺得自己不能只做愛的接收者，還要做傳遞者。

愛的傳遞者

傳遞愛的第一站在陽光康復中心。

年輕的王海濱很擅長給自己找樂子。他把朝八晚九的康復訓練看成游戲里的“升級打怪”，初始關只能躺在床上，經過訓練，第2關是坐起來、第3關是站起來，接著是走1分鐘、10分鐘……直觀可量化的數(shù)據(jù)讓他不斷在心里給自己比“耶”。

沒事的時候，他常在康復中心“瞎溜達”，發(fā)現(xiàn)有的患者想學繪圖工具軟件AutoCAD，王海濱當下給自己布置“升級打怪”的“新任務”——教其他患者學這個軟件。

新任務很有挑戰(zhàn)性，他樂此不疲，以大學時的課本、工作經驗為主，請教前同事們?yōu)檩o，認認真真?zhèn)淦鹆苏n，第一期一個半月的“王老師CAD課程”很快開班。

總體而言，受控核聚變反應需要的條件異常苛刻，需要在高達1億度的高溫下方可進行，可謂是一大技術難關。由于目前仍存在諸多技術限制，受控核聚變技術仍有待完善，不僅如此，建造核聚變電站自身的基建成本及建設周期也是一大重要問題。

沒想到第一節(jié)課，學員從20歲到50歲都有，有的人是真心想學，有的人卻只是來上網打發(fā)時間。他沒氣餒，干脆因人施教、一對一教學，想學CAD的，他手把手教；只是想來上網的，他耐心詢問對方：“你工作上需不需要用到Excel呢？我可以教你怎么用Excel啊。”

從那天起，他在陽光康復中心從“患者”變成了“老師”，走到哪里，都有人叫他“王老師”。他獲得了此前從未有過的體驗，原來幫助別人是這樣的感覺。

AutoCAD班陸陸續(xù)續(xù)辦了3期，有兩個病友在他的幫助下，康復后改行做起了需要用到CAD的工作。王海濱也從中嘗到了甜頭——被需要的感覺，自信心也一點點建立起來。

徹底康復后，他還想繼續(xù)愛的傳遞。

患者是最懂患者的，每月的4個周末，王海濱會分別去4家醫(yī)院的燒傷科和患者談心，開解他們的心理問題。

一次，醫(yī)生請他去開解一個因為燒傷整日悶悶不樂的小朋友。

王海濱在小朋友身邊坐定，看了看他的“爪”——那是獨屬于燒傷病人的手：“我也是一個燒傷患者，你看……”他伸出了同樣殘疾的手，“我曾經也很難過，但其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現(xiàn)在就很好呀……”他說了很多，小朋友一點回應都不給。

王海濱沒氣餒，繼續(xù)說了很久：“……你有什么想要問我的嗎？”

小朋友看他一眼，終于問了第一句話：“那你還能用手機嗎？”

原來是擔心這個，他笑了，飛速地展示了一系列操作：“看，我不僅能用手機，還能發(fā)微信、看視頻……玩游戲都沒問題呢。這樣，我把我的聯(lián)系方式給你吧，等你出院了如果還有問題，可以讓你媽媽聯(lián)系我。”他又補充，“穿衣服吃飯什么的都不是問題哦，我現(xiàn)在行動自如，你以后也可以，不騙你。”

小朋友將信將疑，他眨眨眼。

第二年再見時，王海濱驚喜地發(fā)現(xiàn)，小朋友恢復得很快。

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他又以自身為支點，撬動更大的公益組織。

在華漕鎮(zhèn)政府的幫助下，海濱工作室一點點籌備起來。他想到ICU嚴控進出，而患者需要很多生活用品，“燒傷愛心包”的雛形由此一點點出現(xiàn)。王海濱前前后后和基金會洽談了快1年，落實好贊助，又多次往返幾大醫(yī)院的燒傷科，詢問醫(yī)生有沒有需要補充的東西……大小便壺、床墊、臉盆、餐盤、衣架……涵蓋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的“愛心燒傷包”被送往各大醫(yī)院的燒傷科。他還做了一張小卡片放進去，上面誠懇地寫著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我也是燒傷患者，如果你有問題，或者想傾訴，歡迎聯(lián)系我。”

他的公益路從燒傷開始，并不止步于此。

過去幾年，他個人志愿服務時數(shù)達1500小時，多次進行主題講座，講解燒傷急救知識、傳遞正能量故事，鼓勵大家積極樂觀投身公益，幫扶特需家庭、特殊兒童……連續(xù)三年擔任進博會志愿者，為自己的城市發(fā)光發(fā)熱；每月在華漕鎮(zhèn)政府的指導下開展志愿服務主題活動，讓文明在身邊傳播，聯(lián)合各醫(yī)院為群眾提供義診服務，幫助優(yōu)質醫(yī)療資源走進社區(qū)。

2022年，距離那次見義勇為已經過去了整7年，日子像他說的那樣“朝前看”。

單聽他始終帶笑的聲音，很難想到他曾經歷的一切。這些年，媒體多以“救火英雄”稱呼他，他卻覺得自己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就像蜘蛛俠彼得·帕克也會為戀愛煩惱一樣，“救火英雄”的生活也十分接地氣。除了日常做公益，空閑之余他會打打游戲、背背單詞，時常開心、偶爾煩惱，一言一行和平凡生活不斷交錯，原來英雄就在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