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煥然
我姥爺生于1950年,是一名光榮在黨50年的老黨員。他19歲應征入伍,是空軍地勤人員,隨部隊輾轉常州、上海、??诘鹊?,后駐扎海南島,從事地面雷達信號接收工作。后來姥爺響應國家號召,從部隊轉業,選擇了回農村工作生活。
據太姥爺說,姥爺從小就“犟”。那時候,國家貧弱落后,百姓生活貧窮,吃不飽飯,穿不暖衣,單薄的衣衫補丁摞著補丁。在同齡人都只求飽腹的年代,姥爺堅持讀書。家里的活他也不耽誤,他比人早起比人晚睡,不出去玩耍,干完活,就走去離家二十里地的學校上學。一雙黃幫鞋,穿過好幾輪春夏秋冬,早已經頂出了大腳趾。一年冬天,姥爺終于得到一雙棉鞋,寒風刺骨,大雪淹沒了道路,他卻脫下棉鞋,用鞋帶把兩只鞋拴到一起,掛到脖子上,赤著腳來回走雪地去上學?,F在,姥爺還時常在院子里坐著馬扎兒戴著老花鏡讀《四書五經》《新聞周刊》《習近平七年知青歲月》等。
姥姥也說姥爺“犟”。聯產承包責任制施行后,農村開始分田到戶,只要完成繳納公糧的任務,其余所得都歸農民自己所有。姥爺家分到的田地離村子最遠,已與鄰村相接,土壤貧薄,地邊斜坡荊棘棉槐叢生,人稱“大草溝”。姥姥發愁焦急,指望姥爺去村委申請減免一些公糧。姥爺去了,卻是申請了“開荒”。他扛起撅頭,拿著鐮刀,用那把部隊的綠鐵皮水壺裝滿水背著,就扎身荊棘棉槐叢中。蚊蟲叮咬,刺癢難受;汗流浹背,一連干了好多天,姥爺把“大草溝”開墾成了良田。他的手腕子翻扭變形了,很久才恢復過來,到現在遇陰冷天還酸痛。姥爺在平地里種小麥、玉米、大豆,在斜坡地里種怕澇的花生、地瓜,年年好收成。
自從我記事認字起,每年正月初三回姥姥家,大門上的春聯就是“忠厚傳家,詩書繼世”,來年調換成“詩書繼世,忠厚傳家”,再一年又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來來回回,不換內容。這讓我也覺得姥爺挺“犟”的。改革開放后,80年代末,農村的市場經濟已很發達,許多人家讓孩子做小買賣,立時就有不錯的收入;或者去毛紡廠當工人,直接月月開工資。既減輕家里的負擔,當時看來也是不錯的出路。姥爺堅持讓兒女讀書上學,媽媽和舅舅都是90年代初的中專生,品學兼優,屬當時最拔尖的學生。現在一個是副教授,一個是工程師,都是業務骨干,在各自的崗位上盡職履責。

時間轉眼來到了二零一零年,新農村建設棚戶區改造工程實施,政府安置樓房,并且原房屋的每一處建設都發放相應的補償款,比如一鋪炕、一層平臺、一個鍋臺、一面粉刷彩色的墻壁等。姥爺家的村子劃在拆遷范圍內,人們歡天喜地,奔走相告。要是在評估前簡單搭建一些設施,就可以拿到補償。姥爺的“犟”脾氣又上來了,他在屋里走來走去,一會坐著,一會躺著,平常的勤快勁一點都不見了。最終,姥爺有點煩躁而又堅決地自言自語地大聲宣布:“人,永遠沒有知足的時候。我這幾間屋是什么樣就評估什么樣。別忘了當初還住毛坯草房來!”
姥爺識文斷字,黨史哲學、詩詞三國等等姥爺都能和我聊,他講得簡單樸素,有趣易懂。上高中時我就有一個疑問“姥爺怎么能和姥姥在一起?姥姥目不識丁呀?!眿寢尳o我講了他們年輕時的故事,姥姥雖沒有上學,但繡花邊、做裁縫活心靈手巧,小有名氣,他們相互看好,姥爺從部隊給姥姥寫信寄物品,都裝上回信的信封,填寫好收信人的地址郵編姓名,姥姥只把自己畫的兩朵花、一對鳥或自己繡的鞋墊裝進去寄出即可。這真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今年三月,姥姥意外摔倒,胯骨骨折,做了手術,術后康復還需平躺臥床約三個月。疫情反復,醫院不能隨意進出,社區封閉管理,工作任務繁重,媽媽和舅舅都不能實現醫院陪護和居家照料,想想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心疼流淚。姥爺又開始“犟”了,“你們都放心!我一定把你們的媽照料好。都不要違反防疫規定,去忙好你們自己的事情行了?!痹卺t院里,姥爺給姥姥端水端飯,伺候大小便,喂藥擦身;回家后,從來不下廚的姥爺,試著燉湯、炒菜、包餃子、熬疙瘩湯;還自學足底按摩,每天給姥姥按摩三百六十下,自己說“記著數,有目標就能堅持完成任務。”姥爺把臉盆放到凳子上,讓姥姥仰面躺靠到床沿邊,給姥姥洗洗頭;姥爺定時灑掃庭除,清洗衣物床單。姥姥一天天好轉起來,面色紅潤。姥爺自己瘦了一圈,頭發長了也沒剪,胡子長了也沒刮,他是不忘了自己?媽媽看了心酸,姥爺輕描淡寫地說“有一份熱,發一分光”。
這就是我姥爺的“犟”脾氣。我分明從這“犟”中看到了堅持不懈、吃苦耐勞、知足感恩、正直無私、坦蕩做人的品質;分明看到了責任擔當與家國情懷。這學期,我也光榮地成為了一名預備黨員,定傳承奮發,踔厲前行。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