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科背景下聊齋文化視覺呈現的跨界融合思考

王璟

(山東工藝美術學院人文藝術學院，山東濟南 250399)

聊齋文化包羅萬象，容納了心理學、民俗學、美學、文化學等多方面的知識，反映了我國古代著名文學家蒲松齡獨特的審美觀和高超的藝術水準。現代以來，以影視改編為代表的視覺呈現方式，彰顯出抽象化、多元素、富媒體等時代特性，跨越了以往文本、繪畫、俚曲的單一傳播模式的界域，更加高效地傳達出了聊齋文化豐富的內蘊和突出的價值，因此《聊齋志異》成為中國電影史上取得巨大成功的IP 資源，在注重知識更新與技術運用的新文科背景下，具有重要研究價值和時代意義。

IP（Intellectual Property）即知識產權，原為具有某種法律性質的詞匯，但隨著文化產業的發展，IP 的概念不斷得到豐富：“IP 可以是一個故事，也可以是一個形象，運營成功的IP 可以在電影、電視、漫畫、游戲等不同的媒介形式中轉換”。[1]其中，電影IP 資源開發呈現跨界融合的復雜性、邊界無限的拓展性和功能強大的用戶黏性，已成為學界關注的熱點。尤其是以《封神演義》《西游記》《聊齋志異》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代表的IP 資源，完成了多角度的開發，升級了文本的視覺呈現，展現了豐富的可塑性。以聊齋電影IP 資源轉化為例，1922 年，根據《嶗山道士》改編、由商務印書館攝制的無聲黑白《清虛夢》問世，從此，《聊齋志異》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經典作品，因其所獨有的文學性、藝術性而不斷地被改編設計、搬上熒幕。粗略統計，百年來，根據《聊齋志異》改編的電影多達100 多部，可謂長盛不衰。時至21 世紀，伴隨著電影制作技術的不斷更新，聊齋電影IP 資源開發轉化突破了單純的驚悚式鏡頭設計，在聊齋故事的基礎上加入了懸疑、奇幻的情節延展，更是運用了CG 等先進制作技術，使之得以充分展現，產生了超越其他IP 資源的可塑性。伴隨聊齋電影IP 資源開發轉化的飛躍發展，我們從新文科背景出發，既應當研究聊齋作為文學作品本身，人物形象、故事情節可以更新轉化為電影制作的獨特優勢，也著重關注聊齋電影制作現狀，探析基于聊齋文化內涵層面的跨界融合、資源開發轉化路徑。

一、聊齋電影對人物形象塑造的二次加工，實現了IP 資源的創新性轉化

《聊齋志異》作為一部短篇文言小說集，通過作者蒲松齡精巧的構思、雋永的文筆，刻畫了眾多的人物形象，帶給讀者無窮的想象空間。正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萊特”一樣，聊齋經典人物形象內化于無數讀者的內心，在電影技術誕生之前，多憑借繪畫、雕塑、戲曲等藝術形態呈現，均基于傳統的人文社科范疇，受時間、空間、形態的限制，產生的傳播力較為有限。現代電影技術的運用，則大大提升了聊齋人物形象的資源開發轉化效率。電影的經典角色形象塑造已超越原著描寫，經過二次加工后形成了新的藝術形象，突破了傳統文科的藩籬，實現了“文學加視覺”的創新，帶給觀眾以豐富的視覺感官與躍升的心理體驗，完成了IP 資源的創新性轉化。例如1987 年程小東執導的電影《倩女幽魂》的人物聶小倩、寧采臣的人物形象塑造，便從現代受眾的審美要求出發，突破了傳統鬼怪的驚悚設計局限，通過對女主角的現代演繹，塑造出超越原著的經典形象。《聊齋志異》中《聶小倩》的人物形象描寫共有四處，直接描寫有兩處，一處是“言未已，有十七八女子來，仿佛艷絕”[2]86，一處是“肌映流夏，足翹細筍，白晝端詳，嬌艷尤絕”[2]88，其余兩處都是間接描寫，一處是鬼妖的言語“小娘子端好是畫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攝魂去”[2]86，一處是寧家人看到聶小倩盛妝后的表現，“慨然華妝出，一堂盡怡，不疑其鬼，疑為仙”[2]89。由此可見，女鬼聶小倩的形象特點是“艷”，除了作者對其勝雪肌膚和纖纖細足寥寥幾筆的描寫，其他完全靠讀者的想象了。不過，這也給電影改編提供巨大的空間，為IP 資源創造性轉化賦予了靈活性。程小東執導《倩女幽魂》版聶小倩人物形象的塑造，結合影片整體的幽冷凄涼的美學風格，一反女鬼明艷可人卻陡然反轉為凄厲陰森的傳統形象設計，依托飾演者王祖賢的獨特氣質，塑造出明眸皓齒、顧盼生姿、空靈哀怨、人見猶憐的人物形象，輔以發髻高聳、青絲纏綿、白衣飄飄的美術設計，獨具憂傷凄美的浪漫氣息，成為至今難以超越的經典形象。而之后聊齋電影的聶小倩的形象設計大多沿襲這一風格，可謂影響深遠。

二、聊齋電影對原著故事情節的拓展、豐富，完成了IP 資源的創造性發展

《聊齋志異》以短篇小說的體裁、傳奇志怪的特質深受讀者的喜愛，尤其是在故事情節上，因一波三折、出人意料而引人入勝。這為電影改編提供了無限可能性，改編者對原著進行重新解構編排，完成二次藝術加工創作，創造性地發展了聊齋電影IP資源。以《畫皮》為例，《聊齋志異》原著的故事情節由“王生艷遇—道士除妖—妻子求仙”三部分組成，曲折反轉，極具戲劇性。王生的艷遇實則是中了畫皮鬼怪的圈套，道士伸張正義，出手除妖，卻留下了王生失去心臟的遺憾，妻子陳氏誠心求仙卻落了食乞人痰唾的下場，最后妻子陳氏經受了考驗，嘔出了王生的心臟，救活了丈夫。2008 年陳嘉上執導的電影《畫皮》則在情節上進行了脫離原著的大幅改編，僅僅保留了原著名字中的“畫皮”的經典橋段，演繹出將軍王生與妻子佩容、狐妖小唯的情感故事。故事情節由“王生救美、狐妖生情—妻子發現真相、遭到陷害—王生自盡、狐妖舍己救人”編排而成，劇情緊湊，節奏感強。為了吸引觀眾，影片更是超越原著，將王生、妻子、鬼怪的三者演繹成三角戀關系，穿插蜥蜴精對狐妖小唯的愛戀、龐勇對佩容的愛戀等情節，組成了多條錯綜復雜的情感線，搭建了提供了人物關系自由發揮的多重空間。影片刪除了妻子陳氏歷經羞辱救活王生的情節，演繹為妻子佩容為保護王生自己甘愿承認是妖并自我了斷，傷心至極的王生對狐妖小唯說“我愛你，可我已經有佩容了”后毅然自盡，最后受到極大觸動的狐妖小唯，不惜放棄自己的千年修行而救活眾人。較之原著的這一巨大變動，一方面是為了迎合現代大眾關注的情感體驗，舍棄原著中鬼怪為食王生心臟而展開色誘的動機，改編為狐妖小唯一見鐘情傾心愛戀王生，將封建社會“夫為婦綱”的倫理規則轉化為現代社會的忠貞愛情，契合當代認同的價值取向；另一方面則是通過情節的改編，將原有的驚悚恐怖、緊張刺激的古代神異鬼怪形象發展為具有豐富情感、巧藏心機的現代人格女性形象，極富時代性和現實性，這為日后電影改編提供不斷拓展、豐富的路徑和空間。之后，《畫皮2》很快問世，依托IP 資源培育的受眾基礎，取得了票房的成功，“畫皮”也因此成為聊齋電影IP 資源創造性發展的典范，極大地拓展了原著文本，富有創新應用、跨界融合的新文科意蘊。

三、聊齋電影對文化內涵的現代解構，實現了IP 資源的中國特色化

新文科不是對傳統人文學科進行簡單粗暴的切割，而是更加注重面向世界、面向未來。從這個角度出發，中國電影能夠贏得國際聲譽、取得世界關注的源泉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其中由400 多篇神異故事構成的《聊齋志異》更是具有代表性，無論是花妖鬼狐的神怪故事，還是書生情郎的浪漫奇遇，都是電影藝術改編的上佳題材。如果站在國際視角來看，具有典型的中國特色、帶有濃郁的東方色彩就會成為作品能否獲得認可的重要標準。眾所周知，莫言因作品富有的獨特的東方魔幻現實主義色彩而獲得2012 年諾貝爾文學獎，他在領獎致辭時說：“二百多年前，我的故鄉曾出了一個講故事的偉大天才蒲松齡，我們村里的許多人，包括我，都是他的傳人。”[3]由此可見，《聊齋志異》是東方魔幻現實主義的重要源頭。受此啟發，聊齋電影IP 資源也被賦予了國際化的文化使命，涂抹上了濃郁東方色彩，成為帶有中國特色的顯著標識，同時也是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的一個重要途徑。早在1960 年，改編自《聶小倩》、李翰祥執導的《倩女幽魂》就入圍了第13 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提名，驚艷了西方觀眾。1975 年，改編自《俠女》、胡金銓執導的《俠女》 奪得第28 屆戛納電影節最高綜合技術獎，充分展示了聊齋電影的藝術加工水準。進入新世紀，對聊齋電影IP 資源開發思考最精、用力最深的非陳嘉上莫屬，他在完成《畫皮》的導演工作并獲得成功后，又把更具中國特色的《畫壁》搬上了銀幕。《畫壁》 影片沿襲了陳嘉上的魔幻愛情主題風格，但在中國特色上匠心獨運，顯示了聊齋電影IP資源開發的巨大潛力。首先是將《畫壁》的幻境命名為“萬花林”，實際觀眾一眼就能發現這是另一古典文學經典IP《西游記》中“女兒國”的設計，二者形成了藝術理論上的“互文性”，也使觀眾快速地產生文化認同感，拉近與影片的心理距離。其次，靈感來自《鏡花緣》中的牡丹、芍藥、海棠、百合、丁香、云梅等仙女的名稱，《桃花源記》 世外桃源般的仙界布局，《山海經》中刑天獸的造型設計，《西游記》中通天河老黿的情節安排，等等，無不彰顯出鮮明的中國特色，實現了與聊齋電影IP 資源的完美嫁接。再次是對中國古典美術的運用，片頭男主角朱孝廉臥于畫面之中，隨之光影變幻，細膩傳神的工筆畫、濃墨重彩的水墨畫與樸實生動的剪紙畫交相疊加，再插入漢字書法形式的字幕簡介，可謂是中國古典美術的綜合呈現。而影片中朱孝廉誤認為牡丹已死，為悼念她特意創作了國畫經典傳世名作《清明上河圖》，更是向中國美術致敬，成為《畫壁》之“畫”的點睛之筆。最后，影片中力挽狂瀾、拯救危局的不動和尚用“相由心生”重申了原著中“幻由人生”的主旨，表達了中國佛教的獨特智慧和深刻意蘊。而朱孝廉堅守“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理念，放下心中的情愛羈絆，毅然走出萬花林幻境重返人間，繼續赴京趕考，則是用實際行動宣揚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價值觀。

四、新文科背景下聊齋電影IP 資源開發轉化的路徑探析

一百年來，聊齋電影走過了一條坎坷而又輝煌的道路，“長盛不衰的《聊齋》電影實際上已經成為觀察中國影史的一個窗口”，“《聊齋》系列電影還折射了百年來中國人精神世界的變化和娛樂生活的變遷。”[4]隨著電影技術的日新月異，動漫產業、后期制作產業、服化道產業、旅游產業、形象設計產業等產業鏈將針對IP 資源展開多種路徑的挖掘，從新文科背景展開前瞻性關注，作為經典的文學性、深邃的思想性和高超的藝術性的《聊齋志異》，無疑成為視覺呈現跨界融合、資源開發轉化的焦點。

首先，從《聊齋志異》的文學性出發，追求藝術發展規律之“新”，一方面要尊重原著的經典內核和藝術風格，不能無限制地偏離原著進行面目全非的改編，那樣只是抓住原始文本的“形”，而丟掉了聊齋文化的“魂”；另一方面要遵循劇本創作和電影改編的發展規律進行創新，不能脫離實際，狗尾續貂，盲目地推出跟風之作，徒有聊齋之名，而無聊齋之實，而是要經得起市場的檢驗，贏得觀眾的口碑，成為經典之作。

其次，從《聊齋志異》的思想性出發，注重人文素養提升的路徑之“新”，將其蘊含的各種主題與當下社會緊密結合，在彰顯公平正義、驚悚獵奇、情戀愛欲等大眾關注的傳統主題時植入現代性的思考，合理運用電影技術，將其構建為援古證今、古為今用的人文藝術作品，充分關照現代人急躁、苦悶、焦慮、敏感的復雜內心世界，在此基礎上實現主題的嬗變與躍遷，這樣才能充分反映出經典作品所具有穿越時空的思想價值。

再次，從《聊齋志異》的藝術性出發，強化應用技術之“新”，為其無限可能的藝術想象空間賦予獨特的開掘角度和影視呈現。現代高科技手段的運用，加大了先進影視制作技術與電影改編的合作頻率，21 世紀的聊齋電影改編，可謂無特效不成篇，如《畫皮》的3D 技術，《畫皮2》的水下攝影、人頭模擬技術，《機械畫皮》 的科技制作技術，《神探蒲松齡》實現了人物與動漫同框的CG 技術，等等。但過于追求電腦特技的絢麗效果，相對輕視原有的美學風格和藝術價值，也容易走向形式化的極端。這就需要新時代的電影工作者們充分認識到 《聊齋志異》獨具魅力的藝術價值，激發創作潛力，實現跨界融合，運用創新思維，不斷升級IP 資源的開發轉化。綜上，新文科背景下，我們關注聊齋文化視覺呈現，實現IP 資源的開發轉化，要充分考慮探研觀眾和讀者的思維習慣，引領大眾接受經典、弘揚傳統，要充分運用高科技手段，在多樣化呈現的過程中賦予聊齋文化以融合性的思考和開放性的啟示，根植《聊齋志異》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奇幻的審美意境，助力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當代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