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但沒完全×”構式探析

◎趙瑾乾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 遼寧 大連 116081）

構式語法是當今國內外語言學界的一門前沿學科[1]，隨著流行語的層出不窮，構式研究的內容從構式語法、構式語法理論逐漸具體化為對某一流行用語的構式的探究。“打開了，但沒完全打開”最初出自某主播，他每次嘗試打開木盒時，只撬開一條縫，然后為了吊觀眾的胃口，他就會說：“打開了，但沒完全打開。”該網絡語言以其洗腦的方式逐漸流行起來，逐漸演變為“×了，但沒完全×”構式，被網友流傳在各大社交平臺和網絡上。本文利用構式語法理論對“×了，但沒完全×”構式的語用價值做出了探究，既可以深化對構式理論的理解，也能豐富現代漢語的研究內容。

一、“×了，但沒完全×”的構式部件

（一）“× 了，但沒完全×”構式中的可變部件

文章從微博、百科、豆瓣、搜狐、鳳凰新聞等平臺搜集了關于“×了，但沒完全×”構式及其出現的語言環境，并對其進行了整理和分類，做出以下分析：

1.“×”的音節形式

將整理后的構式按“×”的音節數量進行劃分后，得到如下×的音節形式，因文章篇幅有限，所以選取了其中最具代表性和使用最頻繁的例子。“×”的單音節，比如：更、下、開、懂、上、看、瘦、火、唱……占比48.2%；“×”的雙音節，比如：更新、升級、回應、下班、回來、降溫、打開……占比47.0%；“×”的多音節，比如：燃起來、準備好、不做人、異地戀……占比4.8%。

由此可知，從音節數量來看構式中的“×”可以由單音節、雙音節和多音節構成，且根據語料數據顯示“×”占比最多的是單音節48.2%，雙音節占比47.0%，位居第二，多音節則遠遠低于前兩者。且從表格中可以看出單音節組成的“×”成分有一部分是雙音節的省略形式，也證明了人們在語言交際中遵循著語言的經濟性原則。

2.“×”的語法單位

從語法單位方面著手，“×”既可以是詞也可以是短語，我們將其分為動詞、形容詞、名詞和動詞短語，因文章篇幅有限，所以選取了以下例子作為代表。

“×了，但沒完全×”中的“×”大多由動詞組成，我們將其可細分如下：“×”的動作動詞，比如：看、聽、學、否認、唱、做、修、躺、超越……；“×”的心理活動動詞，比如：愛、討厭……“×”的能愿動詞，比如會……“×”的趨向動詞，比如：來、上、下、開、過……

由此可以看出組成的“×”成分中包括四類動詞，其中動作動詞和趨向動詞最多，能愿動詞使用則非常少，這與搭配“了”之后是否符合語義有很大關系。

“×了，但沒完全×”中的“×”也可以是形容詞，例如：

（1）瘦了，但沒完全瘦。現在的馬紅俊體型依然是全隊最大的，只是他之前的肥肉變成了肌肉而已，上肢和大腿依然壯碩無比，更像是一個練過健美的教練。（搜狐）

（2）第 2 代索尼隨身空調測評：我涼了，但也沒完全涼。（新浪科技）

從上述例子中可以看出能夠進入該構式的形容詞都是性質形容詞，但是這些形容詞在使用過程中臨時被用作了動詞，有了動詞的語法意義，例如（1）中的“瘦”就有減少的義項。

結合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從音節數量來看，“×”主要由單音節構成；從語法單位看，“×”可以由單個動詞和形容詞組成，也有少量短語組成。

（二）“ ×了，但沒完全×”構式中的固定部件

對構式的研究不應該僅僅局限于可變部件的分析，“×”所處的環境也是研究的重點。“×了，但沒完全×”中的固定部件包括“了”“但”“沒”“完全”，現對它們進行逐一分析。

現代漢語增訂五版中認為“了”有兩種情況，“了1”是動態助詞，“了2”是語氣詞，“了1”和“了2”也有連用的情況，例如：

（1）TFBOYS出現在了同一個節目單上，合體了但又沒完全合體！（騰訊網）

（2）微星MEG Z690 GODLIKE外觀曝光，方了但沒完全方。（騰訊新聞）

構式中的“了”在動詞或形容詞后表示動作或性狀的實現，又處在句中，起到了舒緩語氣的作用[2]。該構式中的前半部分是對“×了”構式的繼承，“×了”可以起到結束上一話題，具有銜接下一話題的作用，使話語委婉，能讓接受者提高注意力。

“但”在構式中作為連詞出現，處于后半句中的首位，起到了轉折的作用。既否定了前半部分，又對后半部分做出強調，可以提醒接受者，語句的重點在后半部分。

因為“沒”和“完全”結合緊密，因此放在一起進行分析。“沒”是表示否定的動詞，在具體的使用過程中還有使用“沒有”的情況，“完全”作為副詞，表示全部，百分百的含義，兩者結合在一起表示部分否定，是對“×”部件的部分否定。

綜上，“×了，但沒完全×”這一構式是對“×了”的繼承和創新，前半句表示動作或狀態的完成，后半部分用“但沒完全×”對前半部分進行委婉地否定，使整個構式更加含蓄委婉，構式的重點也在無形中被聚焦在后半部分。

二、“×了，但沒完全×”的語法功能

（一）“× 了，但沒完全×”構式的句法功能

本文從各大社交平臺上搜集到關于“×了，但沒完全×”的例句，還收集了社會生活中的實例，該構式在句子中承擔的語法功能各不相同，它加上句調后可以獨立成句，也可以跟在主語后面作謂語，還可以在復句中充當分句，比如：

（1）Emo了，但沒完全emo！（微博）

（2）東城“這條路修了，但沒完全修好”。（北青網標題）（謂語）

（3）弱冷空氣來敲門，降溫了但沒完全降，但風可能會很大！（微博）

第一句中的構式，加上感嘆號后單獨成句，emo表示心情低落，說話者通過這一構式表達了自己的主觀感受；第二句中的構式跟在主語“這條路”后作句子的謂語成分；第三句是復句形式，構式“降溫了但沒完全降溫”在這里充當復句中的一個分句，充當分句時“×了，但沒完全×”構式一般會省略中間的逗號。

（二）“ × 了，但沒完全×”構式的語義功能

能夠進入“×了，但沒完全×”構式的變量“×”主要有兩種：一類是帶有主觀感情色彩的詞，例如：“涼”“愛”等；一類是具有客觀特性的詞，例如“瘦”“方”“胖”“唱”“聽”“支援”等。

（1）“支援”了但又沒完全支援？東風標致回應虛假救援宣傳。（鳳凰新聞）

（2）這款手機雖然顏色很好看，但是配置賊差！唉，愛了，但沒完全愛。（微博）

根據例句可以看出，（1）中的“支援了，但沒安全支援”是對東風標致發布救援電話和信息，客服卻說不提供救援的客觀闡述，除了客觀表達外，也可以感受到新聞發布者對東風標致這一行為的不滿。第二句中的構式則明顯表達了主觀情感。可見該構式不僅能反映客觀事實，還能表達說話者的主觀感受。

（三）“ × 了，但沒完全×”構式的語用功能

“×了，但沒完全×”構式能被網友在網絡社交平臺上頻繁使用和再創造，并將它的使用延續到現實生活中，這都體現了它的語言價值。下面我們從語體選擇、焦點凸顯和表達效果三個方面分析該構式的語用價值。

1.語體選擇

“×了，但沒完全×”在網上社交平臺和線下交流使用較多，例如：

（1）他說：“這道題我會了，但沒完全會。”

（2）紅旗新車來了，但也沒完全來。

（3）好了但沒完全好.自從加入了鬼天盟兩人的積分效率直線上升，金也漸漸覺得鬼天盟不全是壞人，氣氛漸漸好了起來。（易次元）

從搜集到的語料來看，該構式在人們日常口語表達中使用頻率最高，書面語主要以文藝語體中的網絡小說創作為主，文藝創作使用該構式可以縮短作者和接收者的社交距離，提高讀者的接受度，降低閱讀難度。

2.焦點凸顯

“×了，但沒完全×”這一構式除了在人們語言交際中被使用的最頻繁以外，新聞標題也不在少數。新聞需要在短時間內吸引讀者，標題就需要有焦點。焦點就是指發出者要表達的重點，需要引起接受者注意的信息。想要引起注意，特殊的表達方式就是其中的一種選擇，“×了，但沒完全×”構式為此提供了新的表達方式，所以被廣泛使用。根據上面對構式的固定部件的分析，“×了，但沒完全×”構式中的“但”有轉折的含義，同時也起到了強調和提醒作用，該構式的使用使句子的焦點能快速鎖定，比如下面的句子：

（1）這個爆款樓盤停工了，但又沒完全停工。（搜狐焦點）

（2）庫克這十年：超越了喬布斯，但沒有完全超越。（百度）

該構式作為新聞標題，既將全文的重點概括成簡單的構式，又吸引了注意。因此我們認為構式“×了，但沒完全×”在使用過程中具有焦點凸顯的意義。

3.表達效果

①委婉含蓄

“×了，但沒完全×”構式具有含蓄和委婉的表達效果。伴隨著社會各方面壓力的增加，社交恐懼癥成為多數當代年輕人的流行病。“×了，但沒完全×”構式的出現，為他們提供了一種委婉表達看法的新方式。比如在向別人請教問題后，你還是似懂非懂，你就可以對他說：“我好像懂了，但沒完全懂。”對方即使很生氣也會耐著性子再講一遍。這一構式表面看起來像是廢話，卻在委婉地表達自己的主觀看法和情緒，在不引來爭論的前提下，強調了說話者的主觀感受。

②諷刺反轉

“×了，但沒完全×”中的“但”和“沒”都有轉折的含義，所以整個構式就具有了反轉的效果，有時還有諷刺的作用，例如：

（1）微信小廣告，關了但沒完全關。（鳳凰網）

（2）針對備受關注的山姆涉嫌二選一，供應商被施壓對盒馬“斷供”一事，山姆回應稱，一向注重合法合規經營，我們歡迎良性競爭，但山姆的回應顯然就是一套場面話，用流行的網絡用語來說就是“回應了但又沒完全回應”，具體有沒有做，事實真相如何，只字未提。（鳳凰新聞）

上述兩個句子中的“×了，但沒完全×”構式都有諷刺的含義，句子（1）是作者對微信推出了關閉個性化廣告推薦的功能，但是無法關閉全部廣告的諷刺和指責，（2）則是使用該構式表達了一種不滿和無奈的情緒。

③幽默新穎

語言最基本的作用就是表達，但是語言的新奇和幽默也是人們自古以來的追求。“×了，但沒完全×”構式從網絡平臺流出后，被人們反復使用，尤其是在對話中出現，十分幽默，增加了語言的生動性，例如：

車主把“挪車號碼”留成數學題，網友：留了，但沒完全留。（騰訊新聞）

這種新奇的構式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在語言形式多樣的社交平臺上和新聞標題上出現，使得表達更加鮮明，具有感染力。尤其是在追求快節奏表達的時代，突然出現一種反其道行之的表達方式深受大家喜歡，它既是一種幽默的表達也是對快節奏生活做出的一種反叛行為。

三、流行原因與影響

（一）流行原因

1.語言經濟性

現代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視頻的時間越來越短，文字的篇幅也越來越短。人們為了充分利用時間，在使用語言時往往會遵循經濟性原則，從現有詞語中，使用簡單的組合來表達豐富的意思。構式不僅具備這一特點，而且它的壓制性可以使那些看似不合規則的詞匯在進入構式后，服從于構式的意義，達到協同一致的效果[3]。“×了，但沒完全×”構式就是這樣的，人們將更多的詞帶入這一構式的組合中，用有限的形式負載更多的表達意義，表達不同的情緒。“×了，但沒完全×”這種構式搭配可以具有使語言變得精煉而富有特色，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語言在傳播途徑中的不必要的消耗，便于人們的交流更加簡便快捷。

2.結構的能產性

語言是無限的，但組成語言的結構是有限的，怎樣利用有限的語言結構表達無限的信息，成為人們不斷的追求，這也就促成“×了，但沒完全×”等一類構式的發展。“×了，但沒完全×”的半開放式的構式，具有一定的詞匯形式和語義類型。Langacker提出“這樣的形式可作為模板擔當允許具體語句進入的功能。”[4]“×了，但沒完全×”中的變項“×”可以是名詞、動詞或形容詞。且“×了，但沒完全×”結構的搭配能力很強，具有很強的能產性。結構經過仿擬，可以迅速擴散到生活、學習和工作等各個領域。人們可以在不同的場合、不同的對象上任意選用，為交流帶來更多可能性和趣味性。如此使用語言符號不單是為了表達意義，更是利用形式與意義的不斷組合，實現創造者和使用者雙向互動的過程。人們可以將“×了，但沒完全×”這一構式運用到各個領域，在游戲式的互動中豐富詞匯內涵。

（二）影響

新興的“×了，但沒完全×”構式豐富了現代漢語的形式，促進了現代詞匯和詞義的發展，它用幽默風趣的方式，不僅迎合了當代大眾的語言表達，滿足了社會大眾強烈的心理需求。“×了，但沒完全×”的迅速躥紅，也反映了民眾對政府的一些訴求和期盼，有利于政府改善工作方式，引導社會風氣，促進社會向更加公平公正的方向發展。

四、結語

本文以“×了，但沒完全×”為研究對象，首先將構式分為可變部件和固定部件進行了分析，從音節方面看，“×”大多數由單音節構成，從詞性構成看，多數是動作動詞；該構式可以單獨成句，在句子中作謂語或在復句中充當分句；“×了，但沒完全×”大多在口語中出現，具有焦點凸顯和良好的表達效果，且具有主觀表達和客觀反映事實的語義功能，新興的“×了，但沒完全×”構式不僅豐富了現代漢語形式，還利用新穎的表達方式，充分滿足人們強烈的表達欲。有一定的語用價值，但是能不能成為固定結構永不過時，還有待觀察。但是由于筆者研究的能力的不足，而且收集的語料數量有限，數據可能會有偏差，還需要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