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秦怡 楊學義

2022年7月18日,C919停在陜西某機場。
當《環球人物》記者走進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以下簡稱北航)教授楊超的辦公室,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擺放在書柜上方的將近20個飛機模型。C919、殲-20、運-20……每一架飛機,都凝結了他的心血,“記得在國慶70周年大閱兵的時候,看到天安門上方戰機飛過,感慨萬千。一方面為祖國驕傲,另一方面,這些飛機大多與我相關,內心真是由衷地自豪!”
當楊超在北京進行教學和研究工作時,遠在西安的張晨光正在航空工業西飛機翼裝配廠(以下簡稱航空工業西飛),日復一日嚴格地將專家們構想的藍圖變為現實。他的父親也是一名航空人,“我父親在航空工業西飛從事機翼裝配。我一出生,身邊所有的人和事,幾乎都跟這里有關。”比父親更幸運的是,張晨光裝配的機翼,即將載入國產大飛機的發展歷史。

2022年11月6日,楊超在北航辦公室接受本刊記者專訪。楊超伸手指的就是中國自主研制的系列飛機模型,其中很多都有他的參與。(本刊記者 王秦怡 / 攝)
C919首席試飛員趙鵬與張晨光有共鳴。他的父親是嫩江航空護林飛行觀察員,小時候,趙鵬就坐在機場邊上看飛機,拿著飛機模型在小山包上比比劃劃,簡單的動作也能玩上一整天。有時,父親還會給他個驚喜,抱著他一起到飛機上飛一圈,遇到氣流顛簸,他也從不害怕,反倒覺得好玩。現在,他早已接過父親的接力棒,駕駛滿載國人期盼的國產大飛機。
他們的故事各不相同,卻殊途同歸。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C919早日翱翔在祖國的藍天……
楊超,今年56歲,C919氣動彈性專業技術方案論證專家。
對他而言,C919啟動研制的消息,最早是在2008年5月傳來的。那時中國商飛在上海成立,成為我國實施國家大型飛機重大專項中大型客機項目的主體。中國商飛亟須一大批專業的航空人才,因此成立了大型客機聯合工程隊(以下簡稱工程隊)。一時間,全國47家單位、共計468位專家從四面八方涌來,奔赴上海。其中就有楊超,他是北航工程隊隊長。
任務相當緊急,在當年年底,他們就要拿出一份大飛機項目總體技術方案來。不過,為了這一刻,這些人等待太久了,他們沒有覺得壓力大,反倒是多年間那種使不上的勁兒突然被派上了用場,于是將這些精力毫無保留地用在了項目里。
“從1985年運-10項目擱置,到2008年我正式參與C919,中間一晃20多年過去了。”提起奔赴上海的那一幕,楊超依然雙眼發亮、心潮澎湃:“一個大飛機項目從立項、設計到交付使用差不多也是20年。人生能有幾個20年?不得不說,我們比前輩幸運多了,這樣一個重大的歷史機遇,被我們這一代人趕上了!”
在求學、畢業、任教的漫長生涯里,楊超一直聽老一輩講起運-10的往事。老一輩的夙愿,需要新一代人彌補和實現。“我們剛到上海時,工作環境不算很好,但我們所有人都有滿腔熱血,沒人計較這些生活上的事情。”工程隊隊員住在上海一家航空賓館,工作地在上海大場鎮的飛機制造廠,他們每天從賓館坐班車到廠里,需要近1個小時的路途顛簸。每天中午,大家就在廠里領盒飯吃。參與聯合論證的很多人都是來自全國各地高校的老師,日常還有教學任務,所以經常在一周內轉戰兩個城市。“我一般是周一上課,周二在北航開完院務會就從北京趕到上海了,有時周末也不回家,留在上海搶時間。”楊超說,那段時間雖然很忙,但大家都覺得投入到這樣一個國家工程里,是無上光榮。
在論證伊始,工程隊確定了國產大飛機的對標產品,即當時全球民用飛機市場份額最大的兩款機型——波音B737系列和空客A320系列。他們的努力目標,就是要研制150座以上的單通道窄體客機。
實現這一目標,在當時看來有些不可思議。想要做出一份最好的大飛機項目總體技術方案,涉及各種學科之間的交叉、銜接,需要全國好幾百名科研人員之間的團結協作、緊密配合,是一項極為繁重的任務。工程隊先是按照總體氣動、結構強度、飛行控制等大專業,將468人分到了若干個大組里,每一個大組又按小專業分成小組。楊超記得,在一個大房間里,有十多個小組分頭討論,每個小組10人左右,“有時候我們這個小組討論得差不多了,就和鄰近的小組碰頭,有時候是三四個、七八個小組一起碰”。小組內經常要形成幾份方案,為的就是應對碰頭時遇到的不同情況。
這個過程,不是簡單的加減法,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融合過程。“大飛機是一個整體,我們這個過程就是將錯綜復雜的多學科糅合成一個大的整體。”楊超說,這個過程自然會充滿相互碰撞、討價還價。有的時候,據理力爭、無奈妥協和相互拉扯也是有的。“經常出現的一種情況是,我們按照自己專業的理解設計出的方案,其他小組認為對他們不利,產生了負面影響。這個時候,我們就要相互商量了——什么負面影響?影響多少?我讓多少?你讓多少?讓多少能讓彼此接受?”
“自己的成果被推翻,向別人妥協,一定是個失落的過程。”《環球人物》記者對楊超說。
但楊超總能夠看到積極的一面,他首先想到的是全局:“無論多失落,碰了飛行安全的紅線,必須得認,搞科研設計就是這樣。后來就有經驗了,我現在也經常和學生說,一定要和其他專業的人多溝通,不能悶著頭自己干。離你的專業越遠的領域,你越不熟悉。有時候,別人對你的方案提出一個約束,可能就是致命的。”
在所有的小組中,楊超所在的小組屬于比較亮眼的一個。小組由五六個人組成,都是結構強度這個大專業下的氣動彈性小專業,這被認為是C919攻關的十大關鍵技術之一。
氣動彈性是一項復雜的專業系統。簡單來說,有時一陣強風或者突然的亂流,都可能導致飛機飛行不穩。尤其是當飛行速度超過顫振臨界速度以后,飛機甚至會直接解體,而增加飛機結構重量從而提高結構剛度,可以部分抵擋這種來自氣流的可怕力量。自20世紀30年代英國“蛾”號飛機失事之后,科學家們逐漸意識到氣動彈性的存在,開始投入大量精力,試圖找到顫振臨界速度,并不斷減小這一數值的預測誤差范圍。
顫振臨界速度的預估精確度直接關系到C919的經濟效益。“把預測誤差減小以后,降低飛機的結構重量才有把握,否則不敢減重。其實繞到最后,一是結構要輕,一是外形要好,這樣才能省油,容易被市場所接受。”面對記者,楊超幾句話就輕描淡寫、通俗易懂地帶過了,但實際上,他和其他小組成員要翻閱大量的書籍,反復推算,反復驗證,不斷提高顫振臨界速度的精確度,最終完全滿足了國際通行適航標準。
他需要做的,是從國內外卷帙浩繁的技術材料中篩選出最有用的信息,“一本一本看來不及,有的一看題目就過去了,有的要仔細看看摘要,還有些早上從資料庫借出來,當晚就得還回去,但放到案頭的資料少說也有上千份”。
除了技術資料,楊超還特別注意挖掘公開資料中透露的信息。比如,國內外適航條例、飛機失事后的調查報告、飛機遭遇故障的報道中, 經常隱含著飛機設計需要注意的問題。“發生什么故障了,飛行員怎么處理的,有沒有明確的結論,是不是我這個專業方向的問題造成的,我在方案設計上能怎么規避”,這些都是楊超格外重視的。有時公開材料未給出結論,這些問題就像視頻彈幕一樣,在他的腦海里轉個不停,即便睡覺也依然在轉。
經過不懈努力,大型客機項目聯合論證終于在2008年12月完成,楊超所在小組就氣動彈性專業形成一份技術方案。那些他曾經反復翻閱的資料、苦苦思索的問題,最終落到技術方案上,可能只凝練成了一個數據、一兩句話。但在接下來的十多年里,這些數據和描述對C919起到了重要作用,為C919的試驗設計、生產和試飛的各個階段提供重要支持。C919在陜西取證試飛時,楊超也趕到了那邊,試飛中有任何疑問,論證專家需要當場給出本專業方面的解釋,提供支撐性的技術報告。
大約從2020年起,楊超就預感到,C919距離最終交付使用,只差臨門一腳。每年春季給學生們上課時,他總要忍不住表達一些期待:“今年可能有個重大事件。”可惜受突如其來的疫情影響,C919試飛、取證的進度幾經推遲。直到今年9月,C919終于取得中國民航局型號合格證,并將于年底交付使用。今后,“我對學生們說的就不再是預言了,而是一段引以為傲的光榮歷史!”
張晨光,今年41歲,C919機翼裝配鉚裝工。
對于飛機來說,機翼相當于鳥兒的翅膀,飛機之所以能在天上飛,靠的就是機翼產生的升力。除了為飛機提供升力,機翼還有許多輔助功能,比如,機翼兩個大翅膀下懸掛著發動機和起落架;機翼內部空間小,用來裝貨物偏小,于是設計師們把油箱裝到了機翼中去。
張晨光就承擔著穩固翅膀的任務。2013年,他開始參與C919的機翼裝配工作,而且裝配的是首架由圖紙變為現實的C919大飛機。
C919機翼上很少能找到連成一大片的整塊零件,多是零零碎碎的小零件,單是翼盒內用來上緊零件的小孔就達8000多個。“我要做的,就是構筑飛機翅膀上最堅固的關節。”張晨光說。
“零件一多,零件與零件之間的協調問題就會變多。因為每個零件的允許誤差有上偏差和下偏差,如果這一批次的零件都偏上或偏下,機翼整體結構的積累誤差就會變大,可能不滿足精度要求。”張晨光說,隨著零件增多,他的工作難度也隨之成倍地增加。大飛機對裝配的精度要求很高,高到什么程度呢?如果發現整體誤差超出范圍,他要在零件之間塞入薄薄的墊片,這種墊片最薄只有0.08毫米。塞完之后,他還要用塞尺查看間隙,不能超過0.2毫米。
2001年,張晨光從西飛技術學院畢業,追隨父親進入航空工業西飛。做如此精細的工作,需要的是超出常人的耐心。他所在的廠房,是一個有5層住宅樓高、200米寬的開闊空間,為了避免溫差太大,廠房內溫度常年保持在20℃左右。營造一個如此穩定的環境,就是為了讓裝配工作更精細、更準確。
“整個流程中,哪個難度是最大的?”《環球人物》記者問。張晨光說,是用吊車將前梁、后梁等機翼大部件裝調到外翼總裝型架上。這一步幾乎算是整個流程的最后一步,前面種種抽絲剝繭的精密裝配工作都做了,人的心態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恰恰最容易前功盡棄。

2022年2月,張晨光在航空工業西飛機翼裝配廠工作。(受訪者供圖)
這是一個非常緩慢的過程,即便做得快,也至少要花上一整天。“用吊車裝調時,全靠肉眼在旁邊看,‘往左一點’,‘再往右一點’,‘高一點’……喊大半天,才能把幾十個孔全對上。很難,一不小心就磕碰了。”這些磕碰常人用肉眼不一定能看出來,要湊近、湊近、再湊近來看,但哪怕是指甲蓋深的碰痕也需要再做詳細試驗。磕碰是否損傷到關鍵零件,接頭是否產生內在裂痕,結構強度是否受影響,等等,都得用試驗數據說話。只要出現一項不合格,就意味著零件報廢了,得推倒重來。
張晨光也要為提高生產效率付出努力,因為他們的效率直接影響到C919的問世時間。為此,他常常和研發人員討論設備、刀具以及參數的合理性。2018年,C919數字化生產線機翼翼盒自動制孔設備(以下簡稱設備)上線前夕,張晨光看完設備的編碼程序就覺得不行。如果按這套程序,設備一個一個制孔,完成一塊壁板需要花費15天時間。經過反復討論,張晨光和團隊找到了關鍵孔的位置,重新編輯出一套程序,在保證精度的同時,將一塊壁板的制孔時間縮短為3天。
還有其他很多難點。比如,機翼不同部位的材料特性各異,有的硬度高,有的韌性強,有的散熱快,有的加工瞬間產生高溫,當這些材料疊加在一起鉆孔時,刀具、進刀量怎么選擇?再比如,將機翼后梁對到外翼總裝型架上,原先花一天時間不一定夠,現在使用帶定位夾的特制工裝旗,后梁吊到空中以后40分鐘就能對準、入窩。

2019年4月2日,C919首席試飛員趙鵬在飛行試驗機駕駛艙內。
還有一些工作是設備無法做到的。翼盒上主要零件裝配完以后,還有一些小組件只能在后期人工補裝配。C919翼展35.8米,翼盒表層分布了十幾個圓形、橢圓形的口蓋,最小的口蓋直徑僅是一張A4紙的長度。補裝配時,人的身子探不進去小口蓋,最多能把頭伸進去。剛開始,張晨光也摸索不準,但他不斷練習手感,時間長了,就有了肌肉記憶。
以前,每一天,張晨光面對的C919都是冰冷的零件。但張晨光的內心,一直都有浪漫的底色。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個寒冷冬夜,張晨光在接近凌晨時分,等待研發人員交接,忙碌了一天,內心有些煩躁。這時,他突然發現,他褪下機翼裝配用的手套,套口位置形成了一個標準的心形,而且口沿正好是紅色。“這或許是C919給我的一個溫暖安慰吧”,至今,張晨光的微信頭像都是這張手套的心形圖。

張晨光的微信頭像。(受訪者供圖)
十多年間,張晨光和工友們從未看到過一架完整的C919大飛機。但他知道,他們裝配的是機翼,他們自己也如同一雙雙托舉飛機升空的“隱形的翅膀”,有朝一日,C919一定能載著他們奮斗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展翅騰飛!
趙鵬,今年51歲,C919首席試飛員。
趙鵬真正放下心來是2022年8月1日,C919完成取證前局方所有審定試飛科目。從2017年準備試飛到今年8月,他一年比一年忙,去年飛了700多個小時,前年是600多個,再往前是500多個。最忙的時候,他剛跳下這架飛機,就直接登上另一架飛機。
身為C919首席試飛員,中國飛行試驗研究院(航空工業試飛中心,以下簡稱試飛中心)試飛員趙鵬的任務基本上是“逆人性”的。日常航行中,飛機要防結冰、防大風、防失速,試飛員卻偏偏要追冰、找風、求失速……把飛行風險提前摸遍、摸透,最終確定出安全飛行的邊界“紅線”。“像打開一張迷霧地圖。飛機按照設計造出來了,地面的基礎試驗也做了,從試驗指標可以判斷出飛機穩定性、結構強度等特性,但總設計師想達到的飛機性能究竟有沒有實現,只有飛上天,才能徹底清楚。”
2021年12月8日,陜西閻良,風吹來一絲冷冽,試飛中心首次組織了C919自然結冰研發試飛。
在這次試飛中,趙鵬擔任指揮員。“剛開始,心里還有一點忐忑。”趙鵬告訴記者,自然結冰試飛被譽為飛機試飛階段的“三大戰役”之一,難度高、窗口期短。飛機進入云層以后,必須在機翼上迅速結冰,并把冰凍結實,讓冰層厚度達到3英寸(約7.62厘米),這樣才能確保在進行后續的試飛項目時,不至于因冰脫落而不滿足條件。此前,試飛中心還在這一科目上折過戟。ARJ21曾在新疆苦尋4年,始終未能捕捉到理想的結冰氣象,后不得不遠赴北美五大湖地區試驗。那時,趙鵬心里疑惑:我們960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就找不到一片符合自然結冰試飛條件的空域嗎?
2021年12月8日,謹慎起見,試飛中心先派了一架小型試驗機去空中偵察,確定試驗機的結冰速率與厚度都滿足條件后,趙鵬馬上指揮試飛員駕駛C919直奔那個云層高度。C919起飛后,他的心一直揪著,ARJ21自然結冰試飛是他飛的,他知道試飛員在云層中面對的是什么——是無邊無際的水汽,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見,試飛員能依靠的只有試飛工程師提供的各種數據。幾十分鐘過去了,好消息不斷傳來:C919穿云順利!結冰成功!大幅度盤旋完成!……趙鵬長舒一口氣:在中國空域進行自然結冰試飛,“成了!”

上圖:自然結冰試飛時,飛機前擋玻璃上結的冰。(資料圖片)下圖:在失速試飛的大滾轉試驗中,趙鵬最終飛出了105度。(視頻截圖)
2022年1月20日,中國民航局開始了對C919的自然結冰審定試飛。那段時間,趙鵬形容機組成員都有點“神經質”,每天起床就望天、看天氣預報。個個都像氣象專家,滿口氣象術語,一旦發現第二天的氣象條件合適,便立即著手準備。到2月17日,趙鵬和其他機組成員先后在陜西志丹、安康和甘肅慶陽等區域上空找到自然結冰云區,完成了動力裝置、機翼防冰等70多個試驗點,證明C919在自然結冰條件下的飛行安全性。
C919能成功完成自然結冰試飛的背后,是科研人員數年的攻關。通過結冰探測飛機歷時一年的飛行探測,試飛中心建立了結冰資源數據庫,形成并校驗了結冰預測模型。“發現大部分的結冰氣象來自于印度洋暖流,它從青藏高原爬升又下降,來到秦嶺后會形成比較符合結冰條件的云層。印度洋暖流開始走動之后,預測它什么時候到達,行動強度如何,是研究的核心問題。”趙鵬告訴記者,他那個疑惑終于有了解答。要找到一片符合自然結冰試飛條件的空域,確實極其不易!
“我去五大湖時,國外專家能把氣象條件描述得仿佛他在云里看到一樣。他每天凌晨3點起床把全球大氣數據收集分析一遍,然后告訴你結冰地點、飛行高度,你應該在云底飛還是云中、云頂飛,做動作要向左還是向右,他一清二楚。那時,我跟我們的氣象員說,你們就要成長為這樣的人才。幾年過去,這些青年人確實不負眾望。”趙鵬感慨。
令趙鵬印象深刻的還有“三大戰役”中的另一戰——失速試飛。
失速可能引起飛機劇烈滾轉,在開展失速試飛前,試飛員要先驗證飛機的滾轉改出能力極限。起初,試飛機組沒有把握C919發生滾轉后高度會下降多少,為了讓飛機在失速后能安全改出,留出時間轉成平穩的飛行,機組將飛行高度定為2萬英尺(約6096米)附近。等到有把握后,飛機再一點一點降低高度。
飛機真正進入滾轉后,留給趙鵬的反應時間以秒計,甚至一秒鐘都被“掰成幾瓣”,“飛機滾轉成90度以后,垂直尾翼和升降舵的‘分工’互換,原來垂直尾翼控制飛機俯仰,現在同樣的操作下,卻是控制飛機偏航的。這特別挑戰人的感知慣性和操作慣性”。60度、70度、80度、85度……大滾轉試驗設計的滾轉坡度是90度,趙鵬最終飛出了105度。到105度時,趙鵬感到飛機像被擰了一下,再繼續增大坡度,飛機將像漂移一樣有甩出感。在已達到審定試飛標準的情況下,他作出的專業判斷是“不再增大坡度”。
“C919滾轉改出,包括后來進行的失速改出都很順利,這說明我們解決綜合工程問題的能力大幅提高。”每一個這樣的時刻,趙鵬都發自內心地驕傲。C919試飛工程師杜毅潔則回憶,失速試飛時,飛機一進入失速狀態,機翼表面原本整整齊齊向后飄的絲線開始亂飛、卷曲。杜毅潔當下驚得聲音變了調,喊了一句“氣流分離了”!她看了看坐在前方駕駛位的趙鵬,對方卻很淡定,動作果斷、穩定,30秒左右將飛機從俯沖姿態中拉了回來。
1998年,試飛中心在北航應屆畢業生中招收了3個人,趙鵬是其中之一。如今,當年招收他的老領導已經87歲,談到中國民用飛機的發展歷程,看到C919的步步成功,經常激動得淚流滿面,總是第一時間打電話來,詢問趙鵬C919試飛情況。趙鵬的父親,那個在他心中種下飛行夢的老護林飛行員,前幾年已經過世,趙鵬多想告訴父親:“中國人駕駛著中國人自主研制的飛機,在中國的空域,按照中國民航局的規章,完成了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