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動畫電影《雄獅少年》的影像敘事與美學表達

李宇弘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近年來，國產動畫電影發展勢頭良好，比如，《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白蛇：緣起》等影片都獲得了觀眾的喜愛。2021年12月17日，國產動畫電影《雄獅少年》在全國上映，截至1月10日，累計票房約2.17億元，豆瓣評分為8.3分，被豆瓣評為2021年評分最高的華語電影。該片由中國導演孫海鵬執導，以中國傳統民間藝術“舞獅”為題材，講述了一個來自普通鄉村的少年阿娟，在與他同名舞獅少女的鼓勵和啟發下，下定決心參加舞獅大賽，追逐夢想證明自己的故事。

1 好電影的推出：《雄獅少年》的敘事基礎

1.1 立足非遺講述本土故事

中華文化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從未間斷，并在不斷發展中形成了一種較為穩定的文化體系，有著豐富的文化資源儲備。《雄獅少年》一改往日國產動畫電影改編經典文學作品的傳統，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廣東醒獅為題材，用觀眾喜聞樂見的方式介紹舞獅文化。立足非遺來講述本土故事，能夠迅速拉近當地觀眾與影片的距離，也能讓更多的人了解這方面的內容，推動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1.2 影片敘事主題切中社會之痛

作為影像敘事的最高層次，主題不僅約束著視聽符號的運用方式，也限制著影像敘事的方式和邊界。與符號的直接刺激和故事的在場感染不同，主題的影響常常是浸潤式的，也是最深刻和持久的[1]。《雄獅少年》在敘事主題的選取和表達上，做到了微觀和宏觀的結合。微觀上以男主角個體為主講述了這個少年如何在小家之中、社會環境之中、友誼之中追逐夢想不斷成長的故事。而宏觀上則是關注到了時代發展之下的社會之痛，其關注和探討的問題有留守兒童的成長問題、非遺的傳承危機、非遺堅守者的被關注困難等問題，這些也是容易被忽視的問題。所以，影片更是在影響每一個觀看的人，以期每個人能夠基于自我當前的社會角色受到一定啟發。敘事主題切入到更深層次的社會層面，更能夠凸顯影片的社會責任感，進一步吸引受眾關注，引發討論從而提升影片的持續性熱度。

2 故事的講述：典型的三幕式敘事結構

許多電影在敘事過程中常采用三幕式結構，主要體現為單一的時間向度、清晰的因果邏輯和三幕結構（交代、冒險、解決）[2]。《雄獅少年》的故事講述實際也符合典型的三幕式敘事結構。第一幕核心為交代，主要交代了男主角阿娟的生活場景、人際關系、人物性格、家庭情況等基礎信息，并在敘事過程中引出了一個總體目標，這個總體目標由表象和實際組成。其中，表象直接呈現給觀眾的是阿娟想要去廣州參加第六屆醒獅大賽，而隱含的實際目標則是他想要去廣州見闊別已久的父母并證明自己并不弱小。第一幕以意外事件的發生作為結尾，阿娟的爸爸在工地上遭遇意外昏迷不醒。男主角家庭的變故開啟了下一幕故事，看似是他參加舞獅比賽的夢想只能讓位于現實生計，但實際上第二幕的開啟反而使追夢這個目標在他心中更加明晰和深刻。

第二幕核心是冒險，男主角因為家庭生計困難必須承擔責任，充當頂梁柱的角色，因此，他來到大城市打工，在這一幕中他經歷了大城市的冒險。年少的他在工地、餐館等地不停歇地打工，并面對來自對手的強烈阻撓。這個對手有兩層含義，一方面是指自己的內心，另一方面是指他人的阻撓。內心的對手是阿娟自己的思念，即對父母的思念、對舞獅伙伴的思念和對舞獅比賽的思念，這種思念因為現實中的一些情況變成一種內心的煎熬。來自外界對手的阻撓，則是一些辛苦的工作、同事的欺負等。主角在這一幕中不僅改變了外在形象，內在性格也變得更加堅毅。主角性格的轉變促成了他行動的轉變，他想要放下舞獅比賽去上海賺錢，于是在離開廣州的前一個夜晚，他去天臺放下了獅頭，這一抉擇將劇情自然地推向第三幕。

第三幕的核心是解決。這一幕中主角阿娟下定決心離開廣州前往上海打工，而他的小伙伴阿貓、阿狗、咸魚強則來到廣州荔枝灣參加夢寐以求的舞獅比賽，重合的時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引發觀眾的關注。而阿娟在臨走之時的觀賽再次喚醒了他心中的渴望，他想要證明自己，想要追逐自己的夢想。最終，當他真的把獅頭放在最高處時，阿娟的心愿也已達成。在這一幕中，阿娟和影片中的每一個人都發生了轉變，昔日的對手開始表示敬意，咸魚強也不再是“咸魚”，小伙伴們充滿毅力，久病在床的父親手指微動。影片最后并未直接點明誰獲得了大賽的冠軍，但每個人都在這場舞獅比賽中有所收獲，都變得更好。

3 普通人被看見：影片蘊含的敘事價值

保羅·利科曾言：“由敘述者旨在強加于讀者視覺世界的說服策略從來不是中立的，它或隱或顯地引導讀者對這個世界作出新的評價。”[3]任何敘述都具有一定目的性和價值取向，《雄獅少年》也不例外，無論是人物角色的設定還是情感的表達都體現了該片獨特的敘事價值。

3.1 觀照現實，引導觀眾思考人生的意義

電影的核心人物很簡單，即阿娟、阿娟的家人和阿娟的舞獅隊朋友。這些人都是普普通通的陳家村村民，沒有特長，沒有知名度，家庭也不富裕。整部影片敘事也都是圍繞著阿娟，從他有舞獅的夢想到他組隊拜師訓練，再到他因家庭變故放棄舞獅去廣州打工，以及最后在荔枝灣參加舞獅比賽。整個敘事并沒有展現過多的魔幻色彩，也沒有脫離實際情況，包括最后參加完比賽阿娟還是去上海工作，而不是走向巔峰。充滿現實主義的敘事和人物設定展現了普通人成長追夢的過程。影片開頭出現的病貓和結束時出現的雄獅相呼應，暗指少年從“病貓”變成“雄獅”，一個膽怯、弱小的少年成長為一個勇敢面對現實的大人。如此貼近現實的敘事能夠迅速引發觀眾共鳴，引導觀眾思考人生的意義，傳達出對所有追逐夢想的普通人的敬意。

3.2 充滿關懷，傳遞人文關懷與文化自信

這部影片在敘事中體現出強烈的關懷色彩，這種關懷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對普通留守兒童的關懷。影片以普通留守兒童阿娟為主角，他和爺爺生活在農村，父母在城市打工，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有豐富的情緒感受。人物在片中的情緒能夠以影像的方式直接傳遞給觀眾，在影片敘事過程中觀眾逐漸理解阿娟想要證明自己的迫切心情、阿娟備受歧視的不甘、家庭變故給阿娟帶來的打擊、阿娟在掙錢養家和追夢舞獅之間的糾結等復雜情緒，并產生情感共鳴，傳遞人文關懷。另一方面是對非遺的關懷。影片通過展現廣東醒獅文化，使新一代年輕人從大銀幕上認識到該文化的內涵和臺下十年功的辛苦，能夠增強文化自信，促進文化傳承。

4 美學表達：國產動畫電影的美學意境

電影作為一種聲畫合一的藝術表達形式，不僅通過敘事完成故事的講述，還通過視聽語言傳遞信息，體現電影獨特的審美特征[4]。

4.1 影像構圖：畫面構圖傳達隱喻

影像構圖有封閉式構圖、開放式構圖、三角形構圖、對比式構圖等形式，不同形式的構圖能夠傳達出不同的畫面美感和隱含意義。在《雄獅少年》中，對比式構圖尤為突出，影片19分15秒，阿娟被其他獅隊的人欺負，唯一的獅頭被破壞，眼睛殘缺的獅頭以聚焦方式出現在畫面的右下方，畫面的左邊則是虛化的阿娟被打的場景。這一畫面交代了阿娟受壓迫的生活環境，隱含著其內心的自卑與壓抑，不夠優秀也缺少父母的陪伴。影片73分09秒，阿娟決定離開廣州去上海打工，他將獅頭放在了天臺，此時獅頭出現在畫面的右下角且眼睛望向遠方，鏡頭聚焦的是阿娟離開的背影，隱含的是看不見的未來，阿娟只能為了現實向前。影片97分20秒，一個由下往上的移鏡頭定格在擎天柱頂端，這里放著阿娟憑借信仰之跳放上去的獅頭。此時獅頭沐浴著陽光居于畫面正中央，獅毛迎風飄動，雖然眼睛仍是殘缺的，但和之前的構圖完全不同，獅頭由角落移動到了中心，與之前的構圖形成鮮明的對比，隱含著阿娟直面殘酷的現實，堅持夢想，獲得認可。此外，影片中諸多開放式構圖也能引發觀眾的聯想。比如：影片13分51秒，阿娟來到佛像面前，抱著獅頭下定決心要去廣州參賽，給父母一個驚喜，弱小的主角和巨大的佛像形成鮮明的對比，暗含了普通人的渺小和追夢的坎坷；影片72分17秒，阿娟在天臺上迎接清晨曙光，此時他居于畫面中心，一個近景鏡頭展現了少年的成長，隱含著過去的“病貓”已經不在，心中的“雄獅”已經蘇醒，讓觀眾對他未來的行動產生聯想且充滿期待。

4.2 影像色彩：冷暖色系形成鮮明對比

電影通常是直接通過畫面呈現給予觀眾視覺沖擊，從而完成故事的講述。因此，色彩在影像視覺表達中占據著重要地位，不同的色調、明度、純度等會產生不同的意義[5]。在色彩的表達上，《雄獅少年》分為暖色系和冷色系，影片第一幕敘事以暖色系為主，比如，當舞獅少女阿娟來到山坡頂和男主角阿娟談話時，陽光明媚，金黃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背景中的木棉花是鮮明的紅色，少女手里抱著的獅頭更是通紅。這些暖色調充滿了溫暖與力量，交代了主人公阿娟生長的環境，充滿煙火氣息的鄉村，同時也暗含他下定決心參加舞獅比賽的神圣和莊嚴，他想要做一頭“雄獅”，主人公此時內心充滿著對未來的希望。而第二幕敘事開啟時，冷色系占據主導。此時阿娟家庭發生變故，要去廣州打工，離開家鄉時天空是霧蒙蒙的，還下著雨，以灰色為基調。他到廣州后，影片色彩以黑灰色為主，且夜晚景象居多，原先通紅的獅頭的色彩飽和度下降，城市的冷色調與鄉村的暖色調形成對比，體現了現實的殘酷和阿娟內心的孤獨無助。影片第三幕，當阿娟準備沖刺擎天柱時，畫面的色彩以冷色系為主，雖然有紅色的獅頭、獅服，但是大面積灰色的天空使畫面色系偏冷。但當阿娟勇敢一躍時，暖色系占據了主導，沖破烏云的陽光、湛藍的天空使影片色調重回溫暖，象征著主人公夢想的實現以及內心的勇敢與滿足。冷暖色系的強烈對比能夠突出夢想和現實碰撞時的殘酷，使觀眾更加直觀地體會主人公內心復雜的情感，產生情感共鳴。

4.3 影像聲音：電影音樂的完美契合

聲音元素在電影表達中具有重要作用，它是以訴諸聽覺的方式完成電影的藝術表達，而電影音樂是電影聲音的重要組成部分。《雄獅少年》2分21秒出現了背景音樂，五條人通過廣東方言演唱《道山靚仔》，歌詞寫道：“道山靚仔，你為什么穿著你那雙破拖鞋，道山靚仔你還是騎著你那輛破單車……”該背景音樂結合主角阿娟騎自行車的畫面，交代了主角的生長環境、基本情況等，同時也使影像畫面和諧，保持了影片藝術的完整。影片33分22秒，咸魚強偷偷帶著三個少年一起訓練時，響起了“號角已經響起，比誰快跑回家，沿路快奔追趕太陽……折紙飛機嬉戲，帶著夢遠飛”的背景音樂，畫面是三人一起訓練、不斷進步。通過音樂的氣氛渲染，推動了劇情的發展，即不再對訓練進行贅述，而是展現他們訓練的進步和師母的接受，不用主角開口，觀眾便能通過背景音樂知道主角正在追逐夢想。影片59分14秒，阿娟家里發生變故，他要離開鄉村去城里打工，當他坐上大巴時，鼓點聲開始出現，富有節奏的鼓點聲不僅敲打在阿娟心里，也敲打在每一位觀眾心里。當小伙伴漸行漸遠時，背景歌詞寫道：“嘿我的伙伴，你可以走得更緩慢，背上你的行囊，頭戴白色花瓣，難過的全都拋開，我來和你作伴……”在這里音樂節奏變得溫和，和主角悲傷的內心相契合，他正在走向遠方與夢想背道而馳，強化了影片的戲劇沖突。影片94分06秒，在決賽中阿娟試圖跳上擎天柱，現場的其他獅隊通過敲擊打鼓，給他節奏助威。鼓點之音是舞獅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這里獅隊的百鼓齊鳴，不僅營造了緊張的氛圍，還潛移默化地向觀眾傳遞傳統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非遺的傳播。

5 結語

國產動畫電影《雄獅少年》在敘事上采用經典的三幕式結構，同時細膩地捕捉與展現了普通鄉村留守兒童成長過程中，追逐夢想與面對現實時復雜多變的情緒狀態。正因如此，影片一方面能讓觀眾體會到基于非遺帶來的文化自信，另一方面能使很多有相似經歷的人產生情感共鳴，更加關注社會現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