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大英雄

杜輝

顧峰是個群眾演員，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他走得很辛苦，參演過的影視劇雖然不少，但除了跑龍套就是走過場，有一兩句臺詞就不錯了，大多數時候連臉都露不了。

為了不讓父親擔心，顧峰總是報喜不報憂，甚至不惜注水夸大。他經常在朋友圈發一些劇照，在父親這個幾乎沒出過門的鄉下老農眼里，兒子無疑是一名成功的演員了。

可麻煩也跟著來了。有一次，顧峰在朋友圈發了一條電影拍攝信息，沒想到父親把片名記了下來，等電影上映時，他專門跑到城里的電影院去看，可惜瞪著眼睛從頭看到尾，也沒看到兒子露一下臉。顧峰不知該怎么跟父親解釋，因為他扮演的是一位蒙面殺手，出場不到一分鐘就死了，父親不可能認出他。他只能繼續編瞎話，說這部電影和他的電影名字撞車了，他那部只好改名了。謊話有些拙劣，好在父親對他總是深信不疑。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天，顧峰在朋友圈發了一條信息：《誰是大英雄》外景戲，將于明天下午拍攝，屆時不清場，歡迎圍觀……

沒過多久，顧峰就接到了父親的電話。父親的語氣透出前所未有的興奮：“小峰，你明天下午要拍戲吧？我會去看你拍戲，總算盼到這一天了！”

顧峰嚇了一跳：“爸，您開什么玩笑？我在橫店，離老家遠著呢！”

父親笑著說：“你堂哥正好開車去那兒辦事，我搭個順風車，這會兒就在車上呢。”

顧峰覺得腦子轟的一聲，冷汗當時就下來了。明天他將出演的照例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上場不到半分鐘，就被對手踢中頭部，當場斃命。如果讓父親看到，令他驕傲的兒子，出演的竟是這種角色，不知道會有多失望！

想來想去，顧峰硬著頭皮敲開了導演的房間，還沒開口，已緊張得雙腿發抖。這位導演在圈子里名聲赫赫，作為一名群眾演員，顧峰根本沒有跟人家對話的資格。

導演正忙著在劇本上勾勾畫畫，對他的打擾顯然有些不快，皺著眉問：“你是誰？有事嗎？”

顧峰磕磕巴巴地說：“我是一名群演，明天有我的戲，想找您溝通一下。”

導演冷冷地說：“群演的戲份兒沒那么重要，用不著單獨跟我溝通，一切按照劇本來就行了。”

顧峰硬著頭皮說：“我……我想請您幫個忙，給我換個角色，不要一出場就死的那種。”

導演一聽就怒了：“明天就要拍了，你這會兒來要求我換角色？你以為你是誰啊？”

顧峰連連擺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您能聽我解釋嗎？”他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訴了導演，越講到后面，聲音越低沉：“我一直有個夢想，說出來您可別笑話我，我想和父親并肩坐在電影院里，讓他看著自己的兒子在大屏幕上光芒四射。也許我永遠實現不了這個夢想，但我至少還在拼搏的路上，我真的不想讓父親高興而來，失望而歸……”

導演的表情緩和了不少，但他還是拒絕了顧峰的請求：“不是我不近人情，你也知道，明天的那場戲，為了體現踢館者的強大，上場的群演非死即傷，給你換一個群演角色，區別也不大。讓你頂替主演和其他配角，也是不可能的事。這事我無能為力……”

其實這樣的結果在顧峰的意料之中，他只是抱著僥幸心理，想去試試，萬一成功了呢？現在看來，他只能聽天由命了。

第二天下午，外景戲如期開拍，號稱東瀛第一高手的日本武者上門踢館，向武館主人發起挑戰。按照劇情設計，顧峰扮演的熱血青年義憤填膺，第一個跳出來和日本武者過招，可惜技不如人，命喪當場。

雖然只有半分鐘的上場時間，但顧峰從登場的那一刻起，便把自己的靈魂注入了角色，連面孔都漲成了紅色，餓虎一般撲向日本高手。那半分鐘他甚至忘記了圍觀人群中父親的存在，他已經化身為那個飛蛾撲火的熱血青年。直到他變成“死尸”，歪著腦袋閉著眼睛趴在地上，整顆心才靜下來。他想象著父親的目光，全程追隨著他的身影，表情慢慢從興奮變成了失望。

接下來的劇情就是再死傷幾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然后由武館主人出手，擊敗日本武者。但這跟他已經沒關系了，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等著這場戲結束。

就在這時，奇怪的事發生了，顧峰感覺身邊圍了不少人，還聽到了七嘴八舌的詢問：“小兄弟，你怎么樣？”“小兄弟，你還好吧？”每個聲音里都充滿了關切。

顧峰心里好生訝異，不對呀，怎么跟劇本的設計不一樣？怎么有這么多人關注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應對，只能繼續當他的死尸。

突然，有一根手指在他鼻下探了一下，武館主人的聲音緩緩傳來：“這位小兄弟，已經不幸過世了……”話音剛落，顧峰的身邊又響起了各種聲音，有悲憤之聲，有哽咽之聲，還有人顫聲說道：“這位小兄弟好像是外地人，我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沒關系。”武館主人語氣凝重，“我們可以在他的墓碑上，刻下三個字——中國人！”不知怎的，顧峰感覺鼻子有些發酸……

拍攝結束后，顧峰找到了父親。父親抓住他的手，有些激動地說：“兒子，你演得太好了，我差點看哭了！”

顧峰有點難為情地說：“就是戲份兒太少了，您大老遠地來看，沒失望吧？”

父親擺擺手說：“你別以為我不懂，關鍵不在于多少，在于分量。這就和種莊稼一樣，看的不是結多少谷穗，而是谷穗飽不飽滿。你們導演剛才在我旁邊說了，這場戲很考驗功力，不是誰都能演得了的，他還說他的下一部戲，你就是主角了！”

顧峰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導演面冷心熱，為了他這個小角色，不惜改動臺詞來幫助他。顧峰只覺得心里熱乎乎的……

（發稿編輯：朱虹）

（題圖：陶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