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灰堆的殘缺之美

魏偉

錦繡、錦旗、錦上添花、花團錦簇……在中文里，凡是與“錦”有關的詞語，幾乎都有著美好的寓意，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錦灰堆來說，亦不例外。只不過，它所展現的，是一種殘缺之美，一種重獲新生的勇氣與力量。

據傳，錦灰堆之名起源于元代，這其中還有一段有趣的故事。錢選是宋末元初的一位著名畫家，與稍晚于他的趙孟頫齊名。一次酒宴后，錢選趁著酒興將散落在飯桌上的蝦尾、蚌殼、雞骨、魚刺、筍皮等食余剝剩之物信手拼成一幅畫，將其命名為《錦灰堆》，友人見到此畫，無不稱奇，爭相索求。傳說雖不可盡信，但錦灰堆的形象已呼之欲出。

錦灰堆是以寫實的手法繪制雜物殘片而構成的一種畫面，古舊字畫、廢舊拓片、蟲蛀的古書、廢棄的畫稿以及扇面信札等皆可入畫。這些雜物呈現破碎、撕裂、火燒、沾污、破舊不堪的形狀，給人以古樸典雅、雅氣橫生的感覺。有人稱其“非書勝于書，非畫勝于畫”。

細細品味，錦灰堆之名本身就很奇妙。“錦”自不必說，“灰”代表灰燼和殘破，“堆”即堆積、堆疊。三字組合起來，可理解為將殘缺之物加以藝術化地拼接組合，重構出一幅絢麗多彩的畫卷。這種殘缺之美，別有一番韻味。

錦灰堆除“本名”之外，還有多個別名，如“八破圖”“百歲圖”“打翻字紙簍”等。“八”有發達之意，“破”為破舊立新，“百歲”寓意長命百歲、歲歲平安，而“打翻字紙簍”的說法則非常形象，有畫面感。

錦灰堆工藝復雜，對繪制者的要求極高。繪制者不僅要擅長繪畫，還需對書法、拓印、篆刻等有所研究，而這樣的“全能型”人才十分難得。可以說，一張錦灰堆，囊括了中國詩、書、畫、印等諸多藝術形式。

明清時期，畫有錦灰堆的陶瓷制品出口至東南亞各國。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錦灰堆藝術達到鼎盛后，便逐漸銷聲匿跡，只有少數人仍堅持創作。如今，在山東，通過錦灰堆第三代、第四代傳人耿玉洲、耿學知父子的努力，錦灰堆重新受到人們的關注，并被列入山東省第三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來到位于淄博市周村區的周村錦灰堆展覽館，墻上懸掛的錦灰堆作品，像是被隨手丟棄的書畫、碑拓、信函、封條、報紙頭任意鋪成，只有細細觀察才能發現它們都是一幅幅完整的畫。在這里，耿學知向我們講述并展示了錦灰堆的繪制過程。

繪制錦灰堆，須選用熟宣紙，除筆墨紙硯之外，還用到了直尺、圓規、界尺等工具。在用色方面，耿學知表示，錦灰堆雖然繁雜，但所用顏色甚少，常用花青、藤黃、赭石、石綠或三綠、曙紅等中國畫顏色。

錦灰堆看似雜亂無章，其實，相較于一般花鳥畫、山水畫，其構圖更為嚴謹、精確。“因為錦灰堆繪制的都是些破舊事物，邊的殘缺、火燒的痕跡都容易造成這片與那片之間平行、方向雷同等問題，這樣畫出的畫顯得呆板，缺乏韻味。”耿學知說，畫面中盡量不要出現兩片以上方向完全平行的事物，繪制的事物要大小有致、參差錯落，對邊角的處理更要謹慎；撕裂、折疊等效果要符合現實規律，繪制的內容也應和實物相符合。

破碎、翻卷、重疊、撕裂、蟲蛀、火燒、煙熏……一幅完美的錦灰堆作品，必定注重細節，繪制者只有通過細心的觀察，并加以勤奮的練習，方能畫出逼真的效果，還原各種雜物受損后的面貌。而從整體上來看，畫面的聚散疏密、事物的顛倒橫斜、顏色的冷暖搭配等問題，也須繪制者用心思考。

值得一提的是，制作錦灰堆所選用的原始材料，必須有出處和依據，不能任意編造，從這一點來說，錦灰堆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保存歷史資料的作用。“比如繪制一個1882年的信封，上面的郵票要繪制清代的大龍郵票，票面的面值和顏色都要和原物相吻合，不能隨意改造。”耿學知舉例說。為完成一幅錦灰堆作品，查閱文獻史料、去古玩店“尋寶”，已成為耿學知的家常便飯。

錦灰堆的畫法決定了它是一項極其耗費精力的藝術創作。創作一幅錦灰堆作品，往往要耗時一個月乃至數個月，然而其創造的經濟價值卻不高，這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這項繪畫藝術的發展。

沉寂多年之后，錦灰堆如今迎來了重生。從錦灰堆第一代傳人劉葆筠開始，又歷經宋翼青、耿玉洲、耿學知三代傳承，錦灰堆方重新回到大眾視野。四代傳人中，劉葆筠、宋翼青是河北人，耿玉洲、耿學知父子為山東人。

耿玉洲1945年出生于淄博，后于北京拜宋翼青為師，得其真傳。耿玉洲專攻錦灰堆創作技法，其作品多次在國內外展出，已成為當今收藏愛好者手中的珍品。

耿學知在繼承其父錦灰堆創作技法的基礎上，還不斷研究和整理錦灰堆相關史料，并與國內外專家開展合作，使錦灰堆的文化脈絡更加清晰明朗。自2015年始，耿學知先后應邀赴塞爾維亞、美國、韓國等國家和地區舉辦錦灰堆展覽，傳播非遺文化。

近年來，耿學知不斷改進畫風，嘗試不同的創作風格，使作品更加符合時代氣息，更易為大眾所接受。為更好傳承錦灰堆藝術，耿學知在周村大街開設展覽館、傳習所，年接待國內外游客20余萬人次，傳授技藝10余人。2018年，耿學知受聘于山東理工大學國際教育學院，為在校留學生傳授錦灰堆技法，讓他們感受中國傳統藝術的魅力。

從事錦灰堆創作及研究多年，耿學知對這項繪畫藝術的熱愛與日俱增。在他看來，錦灰堆有著獨特的魅力，“錦灰堆是一門綜合性的藝術，具有極高的觀賞性。從藝術意義上講，它給人一種缺憾美、聯想美。”當人們看到殘破的書頁及書頁上的文字，會很自然地產生聯想：缺的那些文字是什么？因為沒有表現出所有的文字而讓人感到無限的遺憾。“這正是錦灰堆的魅力所在，給人以無限的想象空間。”耿學知說。

如今，耿學知正致力于錦灰堆申報國家級非遺，讓更多人了解錦灰堆和培養下一代傳承人，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The Mutilated Beauty of Jinhuidui

In Chinese， almost all words related to “Jin” have beautiful meanings， and for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Jinhuidui， is no exception.

Jinhuidui is a kind of picture composed debris fragments in a realistic way， and old calligraphy and paintings， waste rubbings， insect-eaten ancient books， discarded paintings， and fan mail can be included in the paintings.

The process of Jinhuidui is complex and the requirements for the painter are extremely high. The painter must not only be good at painting， but also need to study calligraphy， rubbing， seal carving， etc.， and such “all-round” talents are very rare. It can be said that a Jinhuidui includes many art forms such as Chinese poetry， books， paintings， and printing.

A perfect work of Jinhuidui must pay attention to details， and only through careful observation and diligent practice can the painter produce a realistic effect and restore the appearance of various pieces of damaged debris.

After years of silence， Jinhuidui has now in a rebirth. Stating from Liu Baoyun， the first generation of Jinhuidui， and through three generations of inheritance by Song Yiqing， Geng Yuzhou and Geng Xuezhi， Jinhuidui has returned to the public’s scene. Among the four generations， Liu Baoyun and Song Yiqing are from Hebei province， while Geng Yuzhou and Geng Xuezhi， the father and son， are from Shangdong province.

On the basis of inheriting his father’s technique of Jinhuidui creation， Geng Xuezhi also continuously researched and sorted out the relevant historical materials of Jinhuidui， and cooperated with domestic and foreign research experts to make the cultural context of Jinhuidui clearer. Since 2015， Geng Xuezhi has been invited to Serbia， America， South Korea and other countries and regions to hold exhibitions of Jinhuidui to spread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