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與資本視角整合下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成長機理研究

王 娟

（福建商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1）

近年來，伴隨“雙創”“創新型國家”和“海外高層次人才引進”等系列國家戰略的全面實施，以及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和國際關系變化的綜合影響，海歸回國創業掀起一股新浪潮。據2021年末人社部統計公報，我國留學回國人數較兩年前同比增長33.9%，社會經濟“人才磁鐵”效應增強；全國共有留學人員創業園372家，入園企業超過2.5萬家，在園就業創業留學回國人員9萬名，“聚天下英才而用之”理念顯現。海歸既有海外經驗、技術專長與社會資源，又有回歸熟悉制度環境的創業意愿，是創新創業創造的新興主體，為我國產業轉型升級和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了強勁動力。

然而，不容忽視的現實是海歸創業失敗率高居不下，盈利狀況不盡人意，國內外研究對海歸創業的探討滯后于海歸創業尤其是科技型海歸創業的實踐需求。一方面，現有研究大多零散孤立分布于海歸先前經驗和社會網絡領域，缺乏整合的分析視角，對各要素之間的交互作用挖掘不到位；另一方面，當前研究主要開展大樣本實證分析，案例分析等質性研究為數甚少，對海歸創業企業成長的內在機理揭示不明晰。因此，本文基于制度環境、人力資本與社會資本的多維視角，采用多案例的探索性分析，建立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的成長機理整合框架，提取其創業過程的重要階段與關鍵要素，提出其創業企業成長的對策建議，幫助更多科技型海歸創業成功，解決我國引進海外高層次人才創新創業中的重要現實問題。

1 文獻回顧

1.1 科技型海歸創業研究述評

《2018年中國海歸就業創業調查報告》顯示，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等高科技產業是我國海歸創業選擇最多的行業，也是美歐海歸在海外先前工作經驗中重要的就業領域。以李彥宏、張朝陽等為代表的科技型海歸創業報國推動科技創新，賦能我國科技實力實現從量的積累邁向質的飛躍、從點的突破邁向系統能力的提升。

現有文獻對科技型海歸創業的研究主要有兩個方向：（1）科技型海歸回國創業的動機研究。海歸可能出于海外教育背景、海外工作經驗、國內外社會網絡嵌入、國內穩定政治和友好創業環境等因素做出歸國創業決定，但現有研究大多集中在創業決定這一方面（Thomas，2013）[1]，對于其他客觀發展因素的分析較少，缺乏更全面的調查與討論。（2）科技型海歸創業與本土創業的比較研究。Liu（2010）[2]對新興經濟體的高科技企業的實證研究顯示，海歸創業企業的創新績效比本土創業企業高；而Li（2012）[3]對中國情境下的技術創業者進行研究后發現，海歸的本土社會網絡與本地先前經驗更弱，導致其創業績效比本土創業者低。現有的研究結果說法不一。

1.2 海歸創業企業成長研究述評

現有文獻對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成長的研究主要聚焦三大領域：（1）科技型海歸創業的影響效應研究。海歸能顯著提升當地高科技創業活躍度（Kenny，2013）[4]；海歸創業的知識外溢效應對本土高科技企業創新具有積極的正向影響（Filatotchev，2011）[5]。（2）科技型海歸創業績效的影響因素研究。出口導向與跨國創業導向（Dai，2009）[6]、人力資本與社會資本（Wright，2008；嚴衛群，2019）[7-8]、多元文化經歷和文化框架轉換（王揚眉，2020）[9]以及海歸創業者的體驗式學習和替代性學習（Politis，2005）[10]被證實均對海歸創業企業績效均有顯著的提升作用。組織學習在二元網絡與海歸創業企業技術創新的關系中發揮中介作用（張樞盛，2013）[11]；政策環境在雙重網絡嵌入聯合均衡對海歸創業企業績效的影響中發揮顯著的負向調節作用（彭偉，2017）[12]。（3）科技型海歸創業的環境分析。正式和非正式的制度框架決定了海歸創業的總體環境，它既能促進也能制約創業活動（Urbano，2014)[13]。

綜上，從以往有關科技型海歸創業的文獻來看，不同的理論觀點部分地解釋了該現象的不同方面，但缺乏綜合討論和整體探索。因此，本研究引入人力資本理論、社會資本理論和制度理論視角，試圖探討“擁有人力和社會資本的科技型海歸創業者如何創建和經營新企業并與制度環境互動”這一研究重點。

2 研究設計

2.1 方法選擇

本研究從科技型海歸創業者的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和制度環境的多維視角切入，致力于構建起不確定性情境下科技型海歸創業的過程黑箱和創業企業成長機理的整合框架。由于學術界當前并未系統詮釋這一問題，使其伴隨了較強的探索性。Yin（2011）[14]指出，案例研究方法對于調查現實生活中的當代現象特別有用，尤其是當現象和背景之間的界限不明顯時；這種探索性方法允許結合特定的背景在暫定的理論框架下對現象進行開放性調查，進而在研究過程中發現新的相關主題。

因此，本研究遵循定性研究設計，采用探索性多案例研究方法，對福建留創園內的10位科技型海歸創業者及其新企業進行深入調查與訪談，期望實現以下三個目標：（1）借助探索性多案例研究能較好地詮釋問題“是什么（what）”“為什么（why）”以及“如何（how）”，深層次挖掘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成長的過程、動機與對策；（2）基于探索性多案例研究能更好地歸納現象特征、提煉關鍵要素、劃分重要階段、理順復雜邏輯、總結一般規律和揭示隱藏機制，破解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成長機理的理論研究滯后于海歸科技創業實踐的困境；（3）選取10位科技型海歸創業者及其企業，通過多案例間的復制、拓展與交叉驗證，保證調查數據較好的外部效度、穩健性和普適性。

2.2 研究樣本

本研究依托理論抽樣方法，圍繞上述研究目標，精選福建留創園內的10位科技型海歸創業者及其企業作為案例樣本，其代表性特征描述見表1。選擇福建地區作為科技型海歸創業者的情境主要基于2個原因：（1）福建擁有豐富的海外華僑華人、留學人員和移民人士資源，其中有不少近年回國從事創業活動；（2）福建留創園以政策為依托、服務為基礎，多措并舉為來閩發展的留學歸國人才營造了優質舒適的創新創業環境，成功孵化了國脈科技、格通電子、創高安防等多家高新技術企業。因此，收集關于科技型海歸創業者及其制度環境中的創業行為的豐富數據是切實可行的。具體案例滿足3項條件：（1）企業創始人回國創業前有海外求學或工作經歷；（2）企業業務經營涉及科技領域，具有科技創新創業特征；（3）企業生命周期屬于初創期或成長期。因此，樣本企業具備了較好的代表性，能夠闡釋和拓展各階段各要素之間的關聯與邏輯。

表1 案例樣本的代表性特征

2.3 數據收集

2020年9月至2021年10月，課題團隊先后實地走訪了10位科技型海歸創業者及其企業收集樣本數據。一手資料主要采用海歸創業者多輪次訪談，采訪過程廣泛涉及海歸創業者及其海外經歷背景下的人力與社會資本、初創企業、所在高新區、孵化器平臺以及制度環境等多個領域。為促成公開公正的對話，受訪者被承諾匿名；訪談被錄音，然后逐字逐句整理、提取要點和充分討論；若受訪者不同意被錄音，則在采訪過程中做筆記。在福建留創園訪談期間，團隊還與該園負責人就海歸創業支持計劃、全鏈條孵化服務和海歸創業者的總體環境等信息進行了充分交流和實地考察。

在正式訪談的同時，課題團隊還結合訪談情況開展更加深入、自由的非正式電話訪談、微信語音訪談和現場觀察。此外，團隊也通過企業內部資料、公司官網、政府統計和書籍期刊報紙報道等多種渠道收集二手數據。依靠多種來源的數據可以形成“證據三角”，提高研究的信度和效度（Yin，2003）[15]。

2.4 數據分析

數據分析在先前應用的理論透鏡和首要研究問題的暫定框架內遵循歸納法（Yin,2011）[14]。第一階段，對訪談記錄和訪談筆記逐行反復閱讀，加強對數據的熟悉。第二階段，對訪談進行手工編碼的同時借助定性分析軟件NVivo 12，以便在個案內和個案之間用類似的編碼來組織數據，最大程度保證數據處理過程的系統性與標準化，進而從數據中提取總體類別、通用模式與關鍵主題。該階段是一個不斷回到數據，在數據、編碼和類別之間循環往復的迭代過程，能夠促進數據、文獻和理論之間的循環，進而持續完善和關聯研究結果。研究共獲得22個一階編碼，11個二階編碼和4個三階編碼（見表2）。第三階段，梳理這些關鍵主題的聯系，構建科技型海歸創業者與特定制度環境交互作用的企業創立與成長的暫定模型（見圖1）。

表2 三階編碼、二階編碼、一階編碼

圖1 制度環境與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成長的整合模型

3 案例分析與結果討論

前述模型呈現了擁有特殊人力和社會資本的科技型海歸創業者如何創辦和經營新企業并與制度環境互動的研究議題。該模型在個人和公司層面上按順序排列，且均嵌入宏觀層面的制度環境。從邏輯上看，模型和結果的展示從創業者個人的特征和動機開始，然后依次進入創辦新企業和實現新企業成長；這些連續的過程發生在正式和非正式的制度環境中。以下是該模型各組成部分的研究結果。

3.1 科技型海歸創業者的特征與動機

訪談數據表明了國際經驗、個人變化過程和回國原因三者間的關聯及其對創辦新企業的聯合影響。（1）海外經歷賦予了海歸創業者在科學技術、專業技能、跨文化溝通和商業模式創新等方面的人力資本。海外生活年限也與個人變化過程緊密關聯，年限越長越可能使海歸回國創業時遭受“逆向文化沖擊”和“本土網絡斷裂”而需重新適應。（2）個人變化過程可拓寬海歸創業者的視野，包括開放性思維、新創意和跨文化交流等。（3）回國原因包括推動和拉動雙重因素；有些海歸是被國內商業機會、經濟發展、市場需求、政府支持和本土社會網絡所吸引，或受自身擁有技術專長而欲向中國市場引進新技術所拉動；有些則被東道國的不利環境和政治文化沖突所推動。

3.2 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的啟動

訪談數據呈現了科技型海歸在創立新企業過程中的機會識別、人力資本、雙重社會網絡和入駐高新區等關鍵要素的交互作用。（1）海外經驗是觸發創業想法的重要因素。高科技海歸往往能接觸到海外先進的技術產品或服務，并敏銳捕捉到這些技術產品或服務在其本國的市場需求和機會。然而，創業想法并非都在海外期間觸發，有些海歸是回國后開始積極尋找商業機會，并在無意中發現了創業想法；但海外經驗對創業想法的進一步發展仍有價值。（2）雙重社會網絡對創業想法的產生有重要作用。與本土網絡相比，國際網絡對大多數受訪者的可用性更低，但對創業想法和創業過程的創新變革作用更加顯著。此外，海歸創業者可能由于缺乏本土網絡，疊加對本土市場、商業文化與經營規則的不了解，而面臨“新進入劣勢”。為克服這一劣勢，科技型海歸創業者需要尋求具有互補技術技能知識的當地合作伙伴，逐步建立起商業與政府網絡關系。（3）是否在高新區為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獲取資源的影響因素。部分高新區本身就為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提供資金，或作為代理人幫助解決其需求資金；相比高新區外的海歸創業者，在高新區能降低創業者融資壓力，從而更專注于自身科技產品與服務的長期發展。此外，高新區還提供了集聚優勢，使擁有國際先進技術與商業模式的海歸創業企業間產生更多交流，并通過技術研發的合作共贏獲得可持續競爭優勢。

3.3 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的成長

訪談數據展露了商業前景、增長期望和國際化導向會在較大程度上影響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的成長。（1）高新區內的海歸創業企業更關注高質量產品和服務的開發，以獲取持續競爭力和長期市場份額。（2）相比區外的海歸創業企業過度關注增長速度，高新區內的海歸創業企業在企業成長方面表現出更高程度的耐心。當然，政府支持與援助計劃也部分地促進了企業的長期增長。（3）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在創業早期主要聚焦于國內市場，國際化程度相對較低，且大多表現為內向型國際化。他們在研發新產品和服務時與外國公司合作，將高科技知識從海外轉移到國內；他們利用海歸在國外積累的人力和社會資本，為跨國企業在中國的市場開拓提供本地化的技術咨詢與商業服務。因此，外向型國際化并非樣本企業未來發展重點，受訪者強調其重點是國內市場，首要目標是滿足日益增長的國內市場需求；在創業早期并不適合投入高昂成本拓展障礙與壁壘較高的國際化市場。

3.4 科技型海歸創業的制度環境

樣本企業數據揭示了包含政策法規、支持機制和創業接受度等在內的正式和非正式制度環境與科技型海歸創業的相互影響。（1）非正式制度環境的改善增強了社會對海歸創業的接受度和認可度。過去，在跨國企業或知名機構任職是科技型海歸最理想的職業選擇，而今創業變得更有聲望。（2）政府支持計劃和創業生態系統等宏觀層面的外部推動因素也讓創業變得更加可行可取，從而進一步增強創業動機與創業意向。高新區為科技型海歸提供低價或免費的辦公場所、啟動資金支持、培訓計劃和網絡機會等孵化幫助。然而，繁瑣的商業程序和薄弱的知識產權保護仍是許多科技型海歸創業者的主要擔憂和攻克重點。（3）科技型海歸創業反過來推動了科技創新的發展，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制度環境的持續完善。海歸創業者通過引入新的文化和社會觀點充當變革推動者，并作為創業榜樣，激發更多的創業激情。

4 總結與展望

4.1 研究結論

本研究基于制度與資本整合視角，通過多案例研究方法，構建了科技型海歸創業成長機理的概念模型，打開了科技型海歸這一特殊群體的創業企業成長過程黑箱，得出以下3個具體結論：（1）闡明了科技型海歸創業者從創業動機產生，到新企業創立，再到新企業成長的全過程及其與制度環境的交互作用，為中國特色創業情境下的科技型海歸創業成長機理提供了系統深入的注腳。（2）呈現了宏觀制度環境、中觀高科技產業環境和微觀企業與個人因素的多層次互動。（3）提取了科技型海歸創業成長的關鍵要素。科技型海歸創業者的特征與動機包括國際經驗、個人變化過程和回國原因3個關鍵要素對創業動機的聯合影響；新企業創立主要包括人力資本、雙重社會網絡和入駐高新區等3個關鍵要素與機會識別的交互作用；創業企業成長與商業前景、增長期望和國際化導向等3個關鍵要素密切相關；制度環境則主要包括政策法規、支持機制和創業接受度等正式和非正式制度。

4.2 實踐啟示

根據案例分析與討論情況，從科技型海歸創業者自身、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和科技型海歸創業制度環境三個層面得出以下實踐啟示：（1）科技型海歸創業者自身層面：豐富海外教育與工作經驗，適時開展創業活動。創業機會和創業意向可能在國外觸發，也可能回國后觸發，但不管何種情況，海歸要充分利用海外經驗為創業想法賦能提質。維持國外網絡，拓展國內網絡。海歸特定的雙重網絡嵌入與匹配對海歸創業企業具有積極的正向作用；海歸在緊跟國際前沿科學技術、學習全球最新商業模式、維系良好海外網絡關系的同時，也要積極尋求本地合作伙伴，拓展本土網絡聯系，提高本土適應性。（2）科技型海歸創業企業層面：積極主動入駐高新區或留創園，充分享受全鏈條培育服務和惠企服務；發揮園區集聚優勢，加強與園區同行合作交流共贏。（3）科技型海歸創業制度環境層面：把握人才“回流”機遇，側重“造林引鳥、筑巢引鳳”，除繼續推出各種優惠性引才政策外，更要從根本上創造科技型海歸平等開放競爭的環境，打造科技型海歸創新創業的平臺，營造科技型海歸創業報國的文化氛圍，進而形成引才育才用才和社會經濟發展相互促進的良性循環。

4.3 研究局限與未來展望

作為一項探索性案例研究，本研究仍存在一些局限性：（1）由于研究條件限制，本研究選取的科技型海歸創業者均來自福建，缺乏其他地區的更多案例支撐；未來研究可進一步擴大不同省市的樣本，開展區域間的比較研究或得出中國創業情境和環境下更具普適性和代表性的研究結論。（2）科技型海歸創業是一個復雜的動態過程，基于制度與資本的整合視角只是提供了一個關鍵的切入口，不排除還存在其他視角的不同成長機理。未來可進一步引入新的研究視角進行更豐富的探索。（3）制度環境對科技型海歸創業具有重要影響，而我國的制度環境是動態變化的，且變化程度大、頻率高，開展靜態的階段性研究只能揭示當下情況，未來可進一步開展縱向追蹤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