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澀如我

劉放

漫畫/崔泓

今天菜場返回的路上，遇到一個賣菜歸家的東山老奶奶。蒜苗我本已買過，但我還是重復買了她的。這是她回家上公交車前的最后一小把蒜苗。這一小把蒜苗出手，她就可以拍拍手上的也許有的塵土和碎菜屑，整理整理籮筐，還有襟前的圍兜，坐車回家了。小把蒜苗她便宜賣，只要3元，完全賣光才得最后的輕松。一身輕松回家，她會有一種凱旋感吧，車窗外的夕陽摸摸她皺紋密布的臉，也許會感覺到一絲秋天的溫暖？

她用微信二維碼卡片接受我的支付，在聽清楚到賬后，有點詫異，說多付了兩元錢。我說，沒事，就一點點。她看著我說，你故意的，謝謝你個好心人！我微笑搖頭，感覺自己滿面羞澀。

忽然意識到，退休后，最近我的臉上似乎常常出現這種應該稱作羞澀的表情。

退休了，不上班了，開始幾天真有點不習慣。還是早早醒來，并想一躍而起。隨即想到單位已經沒有了自己的辦公桌，于是羞澀而笑。有點失落，也有點無奈。

繼續睡是不可能的，個人習性不同，我一生都沒有天亮了還賴床的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農民習性，在我身上還有保留，雖然日落未必息，天亮絕對要告別枕席。退休了，早起又不上班，在客廳兜了幾圈，就外出逛逛菜市場，給家中買點小菜。看看買菜人似乎都比自己年長，是真正退休享清福的年齡，心安理得；而自己一副游手好閑的模樣，頗尷尬，遂戴一頂帽子，以帽遮顏。其實，基本上碰不見熟人，周圍根本沒有人認得自己。

出門去處的方向變了，腸胃習性依舊。我還是喜歡吃隔夜剩飯煮泡飯，就著醬菜呼呼扒飯，嘎嘣脆香嚼醬菜。還有就是超市買的打折饅頭糕餅，微波爐轉轉，干濕搭配香噴噴。我習慣三四天逛一趟超市夜市，目標明確具體，晚上八點之后，打折的饅頭糕餅攤頭必定有我。花色品種自己隨心所欲變換著搭配，三樣打包，共計十元，都是當天貨，原價則在十五六元，挺實惠。這本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我還是有點貪小利的心虛，把帽檐往下再拉拉，不讓人家看見自己不自然的笑顏。

還有，就是常常傍晚到菜場附近的公交車站溜達，購買歸家菜農剩余的蔬菜水果。都便宜實惠，也客觀上幫了他們的小忙。至于自己能吃多少，那是另外的事情。譬如，拎回家的路上，順手就給了修車人，還有清潔工大嫂。但如果他們道謝，必定又點燃我的羞澀，感覺自己小恩小惠作秀，有點肉麻。

我還幾次想向賣小菜水果的東山老人提議，免費去幫他們種菜摘果，享受一點田園勞作趣味。當然，如果可能，讓我順便帶點菜回家。自己吃不掉的，分點樓上樓下的鄰居享用。卻礙于顏面，每每起了提議的念頭，又每每自我泯滅念頭。怕遭人拒絕，自己落得尷尬。人一旦上了點年紀，面皮老了，其實更好面子，許多的念頭只能是想想而已。

我面露羞澀的固定時間，是每次接到短信上的退休工資時。說心里話，感覺多了點，感覺有些愧領。我問過我退休的姐姐，也問過我退休的小學和中學老師，我比他們高出一截。那么，我的貢獻有多大呢？我明顯感覺自己比不上我的老師貢獻大，我收入卻比他們高，能不心生慚愧而面露羞澀嗎？

我的花費很有限，退休收入的十分之一甚至十五分之一，自己開銷就已經足夠。有此收入，卻羞澀于自身消費欲望之低，自嘆一聲。